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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解与正解(2)

2016-11-20 10:53:43      参与评论()人

不过在《〈颜氏家训〉》中,周作人也委婉地提到:“至于章断注连字义如何解释,则尚未能确说耳。”对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其实并无十足把握。时隔半个多世纪,王利器的《颜氏家训集解》(中华书局1993年)就并不认同周说。在仔细搜寻相关书证后,他认为“章”乃指道教徒举行法事时上达章奏,“注”则指疾病,因而“章断注连者,谓上章以求断绝亡人之殃注复连也”。为了彻底批驳周氏,他着重探究“注连”的确切含义,首先发现《幽明录》中有“更相注连,凶祸不已”的记载,“与颜氏所说正同,持以较日本之所谓注连,其事各别”;随后引录《抱朴子》“后子孙转相注易”以及《释名》“注病,一人死,一人复得,气相灌注也”等内容,指出“注易即注连”,而“注病即今之传染病”。王氏另撰有《肘后方的贡献》(载《成都大学学报》1989年第三期),提到葛洪《肘后方》中有“治尸注鬼注方”,得病者“累年积月,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进一步证实“章断注连”是指“向天曹呈上章奏,请求送走家宅瘟神,断绝注连祸殃耳”。周作人的大胆猜测,至此才终被判定并不足取。

周作人在《〈颜氏家训〉》中还特别指出,由于作者屡经丧乱,故“积其一身数十年患难之经验,成此二十篇书以为子孙后车,其要旨不外慎言检迹,正是当然。易言之即苟全性命于乱世之意也。但是这也何足为病呢,别人的书所说无非也只是怎样苟全性命于治世而已,近来有识者高唱学问易主赶快投降,似乎也是这一路的意思罢”。对个别词句的误解毕竟无伤大雅,而且经过后来者的不懈努力,终究能够寻得正解;而这番对全书旨趣的解读虽属正解,但在特定时局下过分强调渲染,却不免误人惑世,某种程度上又未尝不可谓之误解。此时距他落水附逆还有数年,但其最终接受伪职似乎也能从此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在抗战即将胜利之际,周作人写过一篇《文坛之外》(收入《立春以前》),感慨道:“我的理想是颜之推的《家训》,但是这怎能企及,明知是妄念,也是取法乎上的意思,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而已。”尽管时异势殊,对颜氏的遭际却感同身受而欲加以仿效,此前标举的“苟全性命于乱世”更不啻为替自己所作的辩解。

与周作人的推崇倾慕截然相反,鲁迅对《颜氏家训》并无好感。他在1933年10月所写的《扑空》(收入《准风月谈》)中对“颜氏的渡世法”多有讥评,认为“假使青年,中年,老年,有着这颜氏式道德者多,则在中国社会上,实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有荡涤的必要”。这显然是借题发挥,反对将颜氏迫不得已的无奈抉择转化为心安理得的生存技巧。文章直接针对的虽然是正向年轻人推荐《颜氏家训》的施蛰存,但也着重声明:“问题是不专在个人的,这是时代思潮的一部。”对乃弟的志趣喜好,鲁迅无疑知之甚深,所谓“时代思潮的一部”是否包括业已和自己形同陌路的周作人在内呢?其中颇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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