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佳是个有故事的女人。除了给读者带来那么多来自中国最闭塞地区的故事外，她的人生本身就是一本丰富多彩的书。她从前是火箭制造厂里的一名工人，用她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生活环境——“艰难”。她在同事的冷嘲热讽中仍然坚持自学英语。1990年，她跟男友一同去了英国。在一家中餐馆当服务员，还参加了牛津辩论联盟，也萌发了她当一名记者的梦想。
三年后回国，一开始给外国记者们当校对。后来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一名记者。她出了一本回忆录，名叫《社会主义好》。书中讲述了一名工人视角中的新中国以及中国记忆。把那些具有“中国特色”的个人经历和细节，以西方人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
新书《莲花》（Lotus）是她第一本以中国性服务为主题的小说。而她产生创作该主题的灵感是来源于她的外祖母在上世纪30年代被卖到妓院的经历。小说里的同名人物（莲花）是深圳的一名外来工，书中描写了她从工厂工人到沦为妓女，赚钱供家人生活和弟弟上大学的经历。
《莲花》虽然是一本小说题材。但其中大多数的人物经历和故事情节都是基于大量调查，真实存在的真人真事。其中的故事幽默却又发人深省。敏锐地捕捉了处在中国传统和现代之间矛盾着的中国妇女的生活状态。这是一本比张墀言（Leslie Chang）的《工厂女工》更加充满悲剧色彩的作品。是那些走出了工厂，走进了妓院的外来女工们更为心酸的生活另一面。
我有幸采访到了张丽佳，同她就《莲花》的创作来源，以及她认知中的中国女性和对中国当下性服务者的看法聊了聊。
《莲花》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什么？
创作这本书的灵感其实来源于我的姥姥。她老人家去世时，母亲告诉我们姥姥在上世纪30年代的时候曾是一名妓女。她是个孤儿，出生在中国极度贫穷的年代。姨妈收养了她，但是对她却如同对待奴隶一般。当她出落的亭亭玉立时，姨夫便将她卖到了妓院。
当时听了姥姥的故事我就很感兴趣。后来，我去深圳采访。有一天去发廊说要剪头，发廊里坐着的三个姑娘却笑了起来，说她们不会剪头。我低头看了看地上，才发现地面上一点剪头的痕迹都没有。我这才明白，这并不是家真正的发廊，所谓“洗头”只是幌子。
于是我开始在深圳、东莞、北京尽可能地去采访更多这样的女孩。绝大多数的妓女都是在按摩房和洗头房里活动的。所以她们走进这种交易之中完全出于个人意愿。但也常常受制于环境。有因为遇到了错的男人而堕落的，也有纯属被金钱诱惑的。还有的姑娘是因为逃离了家暴的丈夫而走投无路的。她们中很少之前有在工厂里干过活的。很多人都是因为周围有朋友在“按摩房”里做了份工，收入比较可观，生活也过得好了，旁观者看着眼红便也就跟着下了道。
我听了太多心碎的故事。有个女孩告诉我她被老公打，但娘家人也没办法把她带回家。于是她便跑到天津的一个朋友那里，入了行。而这之前，她甚至连避孕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小说里的主人公“莲花”的经历算是这些女人中的典型吗？
她并不是根据某个真实存在的人虚构而来的。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和很多细节却是真实的。当然，一名妓女的人生并不会多有趣。但是她们仍然是有血有肉食尽人间烟火的女人。她们的生活也并非全然的悲惨无比。老舍有一本书叫《月牙儿》，其中里面的主人公“月牙儿”就是一个妓女。我的天呐，她的人生简直从头到尾就彻彻底底的悲惨。这其实挺难让人相信的。
我花大量时间去听她们讲述那些有趣的奇闻轶事。这些姑娘们其实也可以很有趣。而且她们之间彼此支撑，有着很深厚的情谊。她们中有很多经历过非常不错的性体验，而这是跟她们之前的老公所完全没有过的。她们会听到甜言蜜语和赞美，有时甚至收到礼物和鲜花。一个姑娘跟我说，“花！给我花干嘛，直接多给我点钱不是更好！”还有一个姑娘甚至告诉我，她的一个客人想让她打扮成《红色娘子军》里的样子。（笑）
我觉得这些女性能够享受金钱带来的力量。我见到了很多因为给丈夫、给家里带来更多收入，而让她在家里变得更有地位的女性。她们更多的是变得坚定和自信，生活也并非别人想象的那般悲惨。
对中国的性服务业您有怎样的看法？您觉得这个行业是在发展还是在消亡？
当然是在发展。中国人的性被压抑了太长时间了。事实是财富的增长，管制上一定程度的放松，以及性革命的崛起，都是这个行业仍在发展的因素。其次，性病以及性功能障碍的比例在年长的男性中占比最大。他们经常觉得自己错过了些什么，想要去妓院尝试一下。因为他们觉得那里的姑娘更有经验也更有技巧。毕竟，他们的太太年龄大多都五六十岁了，而且大多这个年龄层的女人都觉得自己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再对性感兴趣，所以行为上也相应地趋于保守。而男人们同时也缺乏这方面的知识。
这同时也跟文化有关。毕竟，过去我姥爷只是把我姥姥当小老婆。这在过去是男人们显示其身份、财富的方式。而这种古老的心态也延续到了现在，也就是有钱男人们的“二奶”。这就像中国的一句老话：温饱思淫欲。
文/Andrea Sai
图/Lijia Zha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