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式现场,冯唐发表演讲,以下为演讲全文:
我在东京表参道荒木经惟的工作室里,问了荒木经惟十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什么是好的书道?
荒木经惟穿了一个绣花的西装上衣、绣花鞋。他说:“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啊!我也好想知道答案。”他坐在我面前,盯着我,两眼放光,评价了这个问题,但是并没有给我回答。
文学是求真的,医疗是向善的,我做了这么多年求真向善的文学和医学,去年突发奇想,反正四季轮回,闲着也是闲着,忙着也是忙着,我想探索一下美的世界。美的标准似乎更模糊,跨界看看艺术,试试以我零基础尝试当个艺术家。
在座的有资深艺术家,似乎我要抢各位的饭碗,但是我想试试。
因为我毫无信心,所以我挑了一个似乎和文学毫无相关的领域:书道。文字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书道是似乎只有中国人以及被中国人影响的亚洲人才能从骨子里欣赏和被吸引的艺术。这一点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还跟做这个空间的老哥聊过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毕竟使用汉语文字这么多年,我毕竟还是个文人,文人字毕竟在书道的历史里面一直被推崇。书道可能是离我最近的艺术。
因为毫无信心,所以我精挑细选了一个和我又远又近的人一起做了联展,就是那个大家知道拍过很多成人爱情动作照片的荒木经惟,没想到他听到这个建议之后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我们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比如我们都热爱妇女、书道都不是我们的主业,我们都写一手不传统的字,都不是王羲之、王献之体系中的好看;都有生机、都自然、都欢实,都毫无悬念地有特点,被辨识。我们还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荒木经惟摄影、我写文章;他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他是一位78岁的老人,我是一个47岁的中年人;他在对尘世的毫无顾忌中保持童真,我保着童真在尘世里尝试着不知忌讳。
我听到荒木经惟说他无法定义好的书道,这时候我有一点点适应,我脑子开始高速运转,帮他也帮我自己想,好的书道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心目中好的书道是中国古代器物上的文字:比如高古玉(战汉以前),上面极其稀少的寥寥数笔,比如汉简(“士相见”等),南北朝石刻,特别是以经石峪为代表的北朝佛经,高古瓷(唐宋金元)上的诗句和底款,磁州窑的枕头、当阳峪窑盘碗、建窑盏等等。
我心目中好的书道是中国古代文人遭遇不幸或者喝多了以后写的或者刻的字:颜真卿的祭侄稿,菜襄的尺牍,苏东坡的黄州寒食诗贴,赵之谦丧妻丧女之后的篆刻,(“我欲不悲伤不得已”、“三十四岁家破人亡乃号悲庵”等)。
我心目中好的书道是日本另类和尚平时的字或者多数和尚临死前的遗偈:一休宗纯绝多数的字,包括他临死的字:“须弥南畔,谁会我禅。虚堂来也,不值半钱”等等,良宽的汉字(“闲庭百花发,余香入此堂”等),白隐的大字(“南无地狱大菩萨”等)。
我心目中好的书道是中国三、四线城市街头那些偶然惊眼的温暖的字,比如说温州城、睾丸护理、卵巢按摩、娟娟发屋、厕所、停车吃饭、自造枪支是违法的,香港九龙皇帝的所有涂鸦等等,包括像今天现场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等等。
我心目中好的书道是日本现今器物包装上的文字:清酒的酒标,(“庭莺”、“李白”、“美少年”等),烧酒的酒标(“赤兔马”、“万年”、“一辙”等),拉面馆和居结屋的标识。
我又问了荒木经惟一个问题,我说:你最爱妇女的哪些局部?我用尽我麦肯锡十年练就的总结归纳能力也不能精确表达刚才说的上述好的书道的特征,我只能接着问荒木经惟下一个问题,您最爱妇女哪些局部?荒木经惟指着门口巨大的干花对我说:“所有一切,包含那些不完美、丑陋和甚至已经死去的一切。”
是啊,与其要完美地千人一面、美容仙子、PS妖精,不如保有自信摇曳的自然的不完美。良宽说他最不喜欢“书家的字、厨子的菜、诗人的诗”,我同意。不做书奴,做书童,自由自在,自然自信,春日海棠、枝头秋叶。
书道不二,于是荒木经惟和我写了一些毛笔字。如果有些好处,大家看看,如果看不到就此散了。花开如此、月圆如此,坛城如此,一期一会如此,万物似乎都如此。
本尾久子:荒木经惟摄影中的爱、生、死
作为与荒木经惟合作长达二十年的出版人,本尾久子也在现场分享了她所认识的荒木和她对荒木作品的理解。她同时展示了荒木的一些摄影作品,因版权原因,这些照片无法在此展示,所以对于演讲中涉及到照片的地方也做了一些词句上的调整:
我想要跟大家聊聊荒木经惟摄影中究竟爱、生、死是什么东西。
荒木经惟去年是77岁,今年已经是78岁的高龄了。荒木经惟说我现在已经70多岁了,感悟到一些事情,没有到这个年纪果然好的照片是拍不出来的,就是到了70多岁这个年纪才能拍出好照片。荒木最近最担心的事情是我是一个天才,我怎么上天?我拿到太多的才能了,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能不能用光它,这是荒木经惟最担心的事情。
荒木经惟在摄影里面感受到死这个关键词的时候,其实从他最早拍照的时候就扎根在他的照片里面了,这张照片是他父亲去世时候的照片,这是他父亲的遗体。当时他父亲也是爱好摄影,荒木经惟在他去世的时候找了很多的角度拍下了这张他父亲的遗体,这张照片把脸是切掉的。他说当时他最喜欢跟他父亲一起玩儿,为了他模仿他父亲的兴趣爱好,觉得我也来拍照吧,从这张照片开始,他就开始认真地开始了自己的摄影创作之旅。
他母亲死亡的遗体,是他的第二个比较重要的照片。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为了找到他母亲最漂亮的角度,就围着母亲的遗体转,转了很久才找到了他最满意的母亲的角度,拍下了这张照片。拍完这张照片之后“死”这个关键词更深地烙印在荒木经惟的摄影创作生涯当中。
荒木经惟本来想要进一个跟摄影有关的大学里面,后来进了一个跟摄影没有很紧密联系的专业,因为他没有进到摄影专业,所以他感到有点害羞,但是进了写真薄,把摄影当成趣味来进行了创作。
毕业之后他去了非常大的广告公司叫做电通,在电通公司的时候他擅自使用了公司的复印机创作出第一本写真《施乐》,当时在电通公司做了自己的第一本摄影集。
荒木经惟的妻子洋子,他们是在电通相遇的,当时阳子也在电通工作。洋子是荒木经惟创作摄影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节点,有些照片中洋溢出爱意,有些照片是可怜兮兮,很多洋子的照片都被荒木经惟事无巨细地捕捉下来。
非常多人特别喜欢《东京秋天》这本书,最近进行了再版,当时拍的内容就是他们两个人的爱情生活,两个人在新搬家的阳台上,有时候他们两个人会出去散布拍的照片,是一部关于爱情的非常感人的摄影集。
虽然荒木经惟和阳子的爱是非常深刻的,但是有一张照片上洋子在被拍的时候并没有看向荒木经惟,视线看到了远方,荒木经惟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一下就意识到“人是非常寂寞的生物”,所以这张照片对于荒木经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洋子的肖像是荒木非常重要的创作部分,大家也知道荒木的妻子洋不幸去世了,她的遗照就是用荒木经惟之前拍摄过的一张照片。
洋子最喜欢花,家里大大小小的花会装饰特别多。荒木写真的花来自于洋子去世前那一晚放在她床头的花,,荒木在洋子生病之后每次探望她都会带上花,结果在洋子去世的那天晚上花却盛开得非常大,这是荒木经惟拍摄花的原因,就是那一朵很重要的花。
荒木拍摄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关键词是天空,天空拍摄的契机就是洋子去世了,在家里看不到洋子之后就把镜头对向了阳台上的天空,持续拍摄了天空的系列。大家也知道,第一本摄影集是《感伤之旅》,最近荒木在杂志采访里面再次对阳子当时的爱和这本书表达了感谢的情意。
荒木在洋子去世之后也持续拍摄了他们的爱猫奇洛(音),在2009年左右这只猫也去世了。
荒木他拍摄的种类非常多,大家熟知的花、女性、天空、街道、猫,都是荒木重要的系列之一。
2008年的时候荒木罹患了前列腺癌,之后就把酒戒了,也不能去国外旅行。过了几年之后,他的右眼也失明了。荒木说他自己摄影生命力也渐渐的好像是丧失了。
荒木年轻的时候精力是非常旺盛的,比如说客人来的时候会喝到很晚或者创作到非常晚。当时因为也是因为比较年轻,并没有感受到死离自己越来越近,最近觉得“死”这个字眼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是“生”这个字变得在荒木心中闪闪发光的感觉。
最近他拍摄了叫做花游园(音)的一套摄影作品,还有叫花幽灵(音)。花的魂魄在这个作品里面得到体现,这是今年的作品。荒木说这上面展示的人偶就是他自己,他为什么叫花游园(音),就是这个人偶(也就是荒木自己)在花丛中碰到更多的人偶,然后一起在花中游玩。为什么叫花游园(音)?就是在花中玩的意思。荒木觉得自己时间无多,他最近拼命地在创作摄影作品,这次书法作品也是他非常在意的系列,所以也很认真地创作了很多好的书法作品。
二十多年前荒木就已经开始书法创作,但是不是很认真地在宣纸上写,当时只是给摄影书写个标题或者用马克笔在复印纸上写,近年他非常认真地创作书法作品,用珍贵的和纸仔细研磨砚墨并创作自己的书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