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芬奇画过六七幅美女肖像,几乎每一幅作品里的主角都有一些健康问题。那位“抱银鼠的女人”右手僵硬的手指透露出一种莫名的紧张,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她应该患有某种焦虑症。更惊人的是,弗洛伊德分析了达·芬奇的许多作品,认为“这是达·芬奇绘画中经常出现的特征,与画家本人潜意识底层的神秘、悸动、焦虑有关”。正如出生于西西里岛的病理解剖学家佛朗哥教授所言:“画家恐怕不会意识到,他们在描绘人物的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那个时代困扰人们的疾病。”林凤生在《名画在左科学在右》一书中历数了“名画里的病人和病人画的名画”,视角独特,妙趣横生。
崇尚写实的西方经典绘画特别注重对人物的描述,人物画和肖像画因此成为绘画中的独立分支。一些世界名画里的人物形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以至观者在赏画时,不仅能够欣赏画家的精湛画技,还能对画中人物的精神面貌和健康状况产生感性的了解。
鉴貌辨色——换一种角度看肖像画
鲁迅先生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我们欣赏绘画何尝不是如此!以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为例,有些人关注她那神秘的微笑,也有人注意到她浮肿的脸庞和肿胀的手指,认为她是已经怀胎三月的少妇,传统的宽大的孕妇装束更是从侧面佐证了这一判断。北京电视台《养生堂》节目的一位嘉宾认为:《蒙娜丽莎》的模特是一位“三高”女士,因为这位美女双眼的内眦各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在医学上称为黄斑瘤,或者脂肪粒,这是一种黄色的脂质酸沉积在皮肤下形成的症状。同时,这位嘉宾在蒙娜丽莎的双手上也发现了一些良性的皮下脂肪瘤的痕迹,由此判断这位模特的胆固醇超标,所以认为她是一位饮食不怎么健康的女性。
达·芬奇画过六七幅美女肖像,几乎每一幅作品里的女子都会有一些这样或者那样的健康问题。他的另一幅肖像画《抱银鼠的女人》,画中穿着时髦的米兰贵族服装、额头系着发带的女子据说是米兰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萨的情妇。请注意女子抚摸着银鼠的右手,僵硬的手指透露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根据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分析,她应该患有某种焦虑症。
当然,通过鉴貌辨色、审视外貌来大体了解被观察者的身体状况和所患疾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有丰富的医学专业知识才行。意大利帕勒莫大学病理解剖学教授佛朗哥就是一位喜欢艺术而又有专业知识的教授。几年前他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举办的一场欧洲病理学大会上,向与会者介绍了自己近几年的一些研究成果:他用医学专家的眼光来审视一些世界名画,居然发现许多画中人疾病缠身,有的人还病得不轻呢!上面所说的蒙娜丽莎模特体内的胆固醇偏高,也是他率先提出来的。人们普遍认为这位模特是丽莎·德尔·乔康多——一名嫁给丝绸商的意大利女子。
出生于意大利西西里的佛朗哥教授在病理解剖学研究方面造诣颇深,“名画和疾病的关系”是他近些年来业余研究的新课题。为探究画中人的疾病,佛朗哥研究了100多件艺术品,包括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古埃及的雕塑和近代的一些画作。他告诉我们:“虽然古代的作品大多数是宗教画,但是画中的人物,无论是贵族骑士、贵妇、天使、圣母玛利亚还是神话中的英雄,都以那个时代的人物为模板,因而会显露出当时的人所患疾病的征兆。”他说:“我看画的眼光和美术家们不一样,就像数学家听音乐的方式不同于音乐批评家。”佛朗哥认为:“画家恐怕不会意识到,他们在描绘人物的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那个时代困扰人们的疾病。”佛朗哥教授在两幅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肖像画中,发现了画中人患有遗传性结缔组织疾病——马方综合征,从而声名远扬。这两幅作品是现存于华盛顿美国国家美术馆的《年轻人画像》(波提切利作品)和《长颈圣母》(帕尔米贾尼诺作品)。
波提切利《年轻人画像》
这幅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名作《年轻人画像》,请注意画中头戴红帽的年轻人,他的手指如女子一般纤细,小手指有一点变形,显然患有某种遗传性疾病。在另一幅几乎同时期的画作、意大利画家帕尔米贾尼诺的《长颈圣母》中,玛利亚的脖子和肢体也格外细长。事实上,许多年来人们早就注意到她颀长的颈项,故艺术史上称她为“长颈圣母”,以为这是一种变形的绘画风格。经过佛朗哥的研究才知道画中的圣母玛利亚是一个病人!
帕尔米贾尼诺《长颈圣母》
佛朗哥认为:两位画中人都患有“马方综合征”,因为他们都有着异常消瘦的身材和细长的手指。
马方综合征又名蜘蛛指(趾)综合征,俗称蜘蛛病,属于一种先天遗传性结缔组织疾病,为常染色体显性遗传,有家族史。患这种病的人自然生存寿命平均仅为32岁,在发病后3个月内的死亡率在70%以上。此病于1896年由法国儿科医生马方首次报道,故以其名字命名。
佛朗哥在一次接受意大利《新闻报》采访时说:“每一幅画中的人物都在向我们展示人类最敏感和脆弱的特征,而这些都不依赖画家本身的意志和感知。”他还表示,在拉斐尔的名作《雅典学园》中,以意大利画家米开朗琪罗为原型绘就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出现在最引人注目的位置,图中人物肿大的膝盖显然是尿酸过量的结果,是肾结石患者的一个典型症状。佛朗哥认为这很可能是因为米开朗琪罗在创作西斯廷教堂壁画时只以面包和红酒作为食品的缘故。
拉斐尔《雅典学园》中的赫拉克利特
手舞足蹈——用肢体语言反映病情
除了肖像画之外,有人物群像的宗教画和风俗画里也常常有病人的形象,当然这时候画家主要通过人物的肢体语言来传递他们的健康信息。
尼德兰风俗画兼风景画画家勃鲁盖尔曾画过一幅《圣维塔斯舞蹈病》,画的是当地人正在跳一种“白痴舞”,即模仿舞蹈病患者手舞足蹈的模样(有如我国的醉拳模仿醉汉的行为)。画中有四位装扮成患者的舞者,假装痉挛,被人架着行走,还不停挣扎,使队伍陷入极度混乱,配以高亢的吹奏乐曲,场面热闹而充满动感。历史学家告诉我们,画中人表演的舞蹈病是一种当时广泛流行的疾病,是以痉挛的不随意运动为特征的身心失调,患者疯狂的行为影响到中世纪各地区的社会安定。该病由后来的医学家西德纳姆命名。据分析,这种病是由于食用了发霉的黑麦角面包中毒引起的,发病时肢体痉挛,动作疯狂而乖张。
勃鲁盖尔《圣维塔斯舞蹈病》
勃鲁盖尔是文艺复兴鼎盛时期尼德兰绘画的杰出代表,也是唯一可以与丢勒匹敌的北方画家。他出生于布拉班特公国佛兰德省布雷达,是勃鲁盖尔家族众多画家的前辈。有人称他为“农民画家”,但这么说并不恰当,因为他虽然常常画农民,并对他们表示深切的同情和关心,但他见多识广又很有教养,也是许多人文主义者的朋友。他喜欢用象征和夸张的手法来描绘农村的自然风光和民俗生活,还善于用绘画来讲解当地流行的民间谚语,《盲人》就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画中有一群盲人,沿着陡坡一个拉着一个向前挪动,步履蹒跚、相依为命。可是第一个盲人已经跌进了一条深沟,后面的人还浑然不知,可以想象他们的前途是何等糟糕!
这幅画诠释了尼德兰谚语“一个瞎子不要给别的瞎子带路——没有好下场”。勃鲁盖尔对盲人的刻画惟妙惟肖,并对他们的失明状况作了医学专业的描绘:第一位角膜上有一层白点状的角膜翳——角膜白斑症;另一位抬头朝天的盲人患有眼球萎缩症;第三位盲人露出了摘掉眼球的眼眶;而走在最后的盲人,眼睛显然患过严重的炎症,眼皮已经无法睁开……重视疾病患者的外在形体表现是许多名画家的特点,他们对瘸子、麻风病人和肝病患者的描绘都极其精确,往往根据画面就可以诊断疾病。
勃鲁盖尔《盲人》
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拉斐尔精心绘制三年还没有完成的巨作《耶稣变容图》,讲述了《圣经》里的故事:有一个患重病的孩子,由父母带来请耶稣为他驱邪。他们向上帝祷告:“上帝啊!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上帝为了救治这个病重的孩子,飘然来到了“光明之海”。拉斐尔画了一个正在犯病的孩子,他眼珠上翻,大口张着嘴,似乎想高喊些什么,上肢僵硬呈痉挛状态。有观者认为孩子患了歇斯底里症,也有人说他患的是癫痫病。
19世纪的法国歇斯底里症专业医生沙尔科认为,拉斐尔的画画得并不准确。他在《艺术作品中的鬼魂附体者》一书(1886年)中说:“只有他的身上出现了病态反应……他痉挛的动作不仅古怪而且矛盾。虽然他的眼珠上翻,但这种体态完全不是得病的征候。大张的嘴好像在高喊些什么,这和僵硬的上肢所表现的痉挛状态是对立的。另外他痉挛的样子极不自然,右手垂直上举着,而右手的姿势没有任何特点。左臂向下伸,肌肉紧绷,手腕用力,五指使劲分开。我在歇斯底里症患者发生痉挛时,从未见过他们的胳膊有这种状态。而且,年幼的患者两腿站得很稳,走路的姿势显得很正常,和上身动作的不协调相比,两条腿好像不是他的。拉斐尔似乎在这个人物中把不真实、矛盾的东西混合在一起了。”
在拉斐尔的画里居然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仔细思忖明白了。因为绘画是一种有缺陷的艺术形式:它是一个平面的、瞬间定格的画面,既不能够发出声音,也无法展示一个连续的动作。它只能通过一个典型的姿态来表现人物的病态,因此强化患者的肢体语言,把动作画得夸张一点,由此来吸引观众的眼球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做法。
拉斐尔《耶稣变容图》
蛛丝马迹——画中留下了画家的健康印记
倘若画家本人患有某种疾病,观者也可以从他们的画中看出一些端倪来。画家年老多病,画技逐步退化是常有的事情,而观者和研究者也可以借此了解画家的身体状况和他的“精气神”。一般来说,影响画家创作的主要疾病有二:一是视力衰退。原来人的眼球前部的黄色晶状体不仅是一个可以调节焦距的透镜,还起到了滤色镜的作用,它为黄绿色光的通过大开方便之门,对蓝色和紫色的光有一定的吸收和阻碍,并截然切断了波长小于400纳米的紫外线部分。年老的画家较少使用蓝色或紫色,就是因为随着年龄增大,眼睛晶状体的黄色加深,眼睛就看不见一般的蓝色与紫色了。俄罗斯画家列宾晚年应博物馆邀请修补他的早年名画《伊凡雷帝杀子》,谁知这幅画被列宾涂得青一块紫一块,不堪入目。原来,他年老之后,眼睛的黄斑发生变性,虹膜色素沉积而变为黄色,仿佛眼前隔着一块黄玻璃,发生辨色失误。这就造成原来该用红色、橙色的地方,却被他涂上了蓝色和紫色(黄加蓝等于红,黄加紫等于橙),把画弄糟了。列宾改动过的作品究竟糟糕到怎样的程度,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但是笔者找到了一幅差不多的名画,那是印象派大师莫奈晚期的作品。
莫奈《日本桥》
这幅是莫奈82岁时画的《日本桥》。原来就有白内障的他由于晶状体黄色沉积又患上了黄视症,看到的一切都泛黄色,在画中可见一斑。他哀伤地说:“红色对我来说像泥巴,橙色太淡,许多颜色都离我而去。”画中出现的少许紫蓝色,据记载是他凭颜料锡管上的标签来辨认的,因为此时的莫奈已经分不清颜色了。莫奈在接受第二次白内障手术时,医生摘掉了他的晶状体,于是他看出去一切东西又都成了紫色,不得不去配了一副黄色的滤色镜才能看清东西。后来的抽象画派推崇莫奈晚期画出了“最柔和、最朦胧、最迷幻的美丽作品”,让我觉得有一点匪夷所思。
影响绘画的第二种疾病显然是大脑受到损伤,如脑外伤、癫痫病和阿尔茨海默病等等。凡·高将天穹上的星体画得异常明亮,还加上不规则的弧线衬托,这是因为他的癫痫病让他产生了幻觉——星体竟如此辉煌。
凡·高《星夜》
1889年9月,他在一次严重犯病的6周后,创作了两幅自画像。用绿色勾勒的眼睛表现出呆板和木讷,粗硬的红色胡须、郁闷的嘴、眉棱骨高耸——构成一张重病之后憔悴的脸。在一片冷色调的银灰、银绿和蓝色的背景下,凡·高棕色的头发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他的衣服在那些线条的旋转、争夺与分崩离析中丧失了自我,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备受精神折磨的患者。
凡·高《自画像》
前文提到达·芬奇的《抱银鼠的女人》,画中女子的手有点僵硬。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分析了达·芬奇的许多作品后认为,这是达·芬奇绘画中经常出现的特征,与画家本人潜意识底层的神秘、悸动、焦虑有关。(达·芬奇曾受到过犯同性恋罪的指控,精神上也有疾患。)
20世纪以来,随着人的平均寿命的增加,一些老年性疾病的发病率也在增加。例如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德·库宁在70岁后记忆力明显下降,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所以在他后期的作品里,那种赏心悦目、线条流畅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读者可参考本书《德·库宁、波洛克:美国抽象表现主义之行为画派》一文中的介绍,此处不再赘述。
事实上,在治疗精神疾病时,利用病人手绘图研究各种类型的失认症和记忆缺失症的方法早已经开展,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就像查特吉教授说的那样,艺术是一扇窗口,在人类的健康这个意义上来说,它能够展现当下的特征、记录历史的真相,甚至能够治愈特定的病症。而反过来,健康和疾病对于艺术又何尝不是丰富和升华。
《名画在左科学在右》精选100余幅经典世界名画,零距离欣赏大师真迹的同时,了解伟大艺术品背后的科学知识。该书入选“2018中国好书”,并获得中国出版协会“2018年度中国30本好书”等多项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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