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留在最后。我走向222展厅———宋画留存至今为数寥寥,而纳尔逊博物馆的222展厅里收藏着宋画中最杰出的两幅精品:李成的《晴峦萧寺图》和许道宁的《秋江渔艇图》。
万万没想到,因为楼下的印象派展厅装修施工,怕施工机器把楼上的中国画给震坏了,这个展厅里所有展品都被收进库房。被告知这个消息的我,心中千般委屈,走下楼梯,在人声喧哗、充盈着酒精欢笑的大堂里,默默拿了个主意。
第二天,再访纳尔逊博物馆,我捏造了一套刷了数层玫瑰色油彩、真假参半的说辞:我是一个专程从加州飞来撰写贵博物馆中国藏品的记者(假的);我和旧金山亚洲艺术馆的馆长是好朋友(半真半假);这位馆长推荐我来纳尔逊博物馆做采访(假的);如果贵馆能让我进库房看画,我愿意为此付费(我的确想好了自己花一笔钱);我急切想把纳尔逊博物馆介绍给对美国中部不了解的中国读者,尤其是贵馆的两幅珍宝:《晴峦萧寺图》和《秋江渔艇图》,我务必得亲眼看看真品(唯一的真相)。
牛皮吹得太大,终于惊动许多部门,但还是没有人可以把我带到库房,带到我朝思暮想的《晴峦萧寺图》和《秋江渔艇图》面前。因为“我们这里规矩严格,收入库房的展品只有拿到库房的会客间才能看,非常不幸的是,会客间今天已经定给了另外一批客人了。”
我坐了近5小时的飞机,这有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来到堪萨斯城,所有的周折仅仅是为了看两幅宋代的山水画,却直到最后也没有看到这两幅画。
那个周五的下午,我坐在纳尔逊博物馆中国艺术副主任陆聆恩的办公室里,开始一场不在计划内的采访。这次意外的采访给我“帮助”来自于另一个层面:我为了两幅宋画专程飞到堪萨斯城,未能遂愿,叫苦连天,但也只浪费了两天;陆聆恩当年因为喜欢这个博物馆,博士还未毕业就来此地工作,她把一辈子的事业给了这个又偏又荒的地方。
她是一个极其安静的人,是理想中的博物馆官员:怕吵、怕热闹、爱静少动。她告诉我:“现在每年的经费很少,中国的古玩书画又价格飙升,我们买东西就是要买好的,所以,能买到的很有限。”我问她,想买又买不到,那该怎么办。“不是很值得担心,因为我们的馆藏已经很好了。宋画留下来很少,我们馆里的几件就因此很珍贵。”她的气定神闲让我叹服。
纳尔逊博物馆现存中国艺术品8000件,其中一半来自于锡克曼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旅居中国收购而得。这是一个投错了胎的博物馆。它拥有的是如此珍贵,能欣赏它的却是如此之少。它坐落在荒僻的美国中部,每年的访客大部分是孤陋寡闻的当地居民,如果要看“外国艺术”,他们只会奔向馆中唯一的一幅卡拉瓦乔或那几幅印象派。中国书画大多是黑乎乎的,庙宇和造像文化又需要很多背景积累,大部分访客没有能够充分欣赏这些展品的能力。
我想起那个年轻的哈佛毕业生锡克曼,他应该很早就意识到了他事业的荒谬,他火眼金睛买下的中国文物,注定要在堪萨斯城曲高和寡。那又能怎么办呢?我想像他也像陆聆恩那样气定神闲地说:“不是很值得担心。”当外部环境不尽理想,但确知心中的追求,孜孜以求者都会这么一叹吧。
(作者为旅美青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