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新奇更高级的是马勒的深刻
较少指挥马勒的当代指挥家里卡多·穆蒂,曾在一次访谈中这样解释自己不那么热衷于演出马勒作品的原因——马勒“太过流行了”。“流行”的原因,除了马勒音乐在20世纪逐渐被认识以及与时代精神的契合等大的背景之外,还有一个具体的原因,那就是马勒那需要庞大交响乐团的鸿篇巨制,总能给指挥台上的人赢得热烈喝彩和轰动性成功,因为马勒交响曲的结尾——想想第一、第二、第五、第七吧——常常辉煌无比,巨大的声浪激发听众席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但也正因为如此,多少马勒交响曲的拙劣演绎藏身于马勒式的“喧哗与骚动”!而高水准的、真挚感人的马勒音乐,来自贯穿于声音中的灵性与精神。正如最早认识到马勒音乐价值的指挥家布鲁诺·瓦尔特所洞悉的:“马勒作品的最高价值不在于它通过引人注目、大胆、冒险等显示出来的新奇,而在于这种新奇被融入到优美的、充满灵感的、深刻的音乐之中,在于这种音乐高度的艺术创造性和深厚的人性内涵所具有的永久价值。这一切使之在今日仍充满生命力,并拥有美好的未来。”而捷杰耶夫指挥俄罗斯音乐家的表现,正是“优美的、充满灵感的、深刻的音乐”。
当年,伦敦交响乐团与捷杰耶夫合作演奏了普罗科菲耶夫7部交响曲之后,最终将首席指挥的人选锁定在他身上。但对于世界顶级乐团的首席指挥而言,仅以自己民族或某一领域音乐的权威阐释者自居是不够的。捷杰耶夫的指挥曲目中逐渐增加了马勒的交响曲。他在2007年9月至2011年3月间指挥伦敦交响乐团演出了马勒的所有交响曲,其中的第八《千人》交响曲是在巍峨的圣保罗大教堂演出的。这些音乐会,连同由伦敦交响乐团自己的唱片品牌“伦敦交响乐团现场”(LSOLive)发行的唱片,虽然也引起争议,但也赢得高度称赞,包括2010年9月在巴比肯中心音乐厅演奏的马勒第五交响曲,显示了捷杰耶夫这位俄罗斯指挥家对马勒音乐的出色领悟和壮丽阐释。评论家爱德华·塞克森在2011年4月的《留声机》杂志上评论捷杰耶夫指挥伦敦交响乐团的马勒第五交响曲时,特地指出了他赋予由小号吹出的全曲著名起始的独特气质:静谧、孤独、悲哀。
马勒第一乐章的开头和第三乐章,是考验所有乐团小号和圆号首席技术、稳定性和心理素质的试金石,也是让众多演奏家望而生畏之处。试想,面对济济一堂的听众席和指挥的注视,在最可怕的缄默中,吹响那个与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一脉相承的“命运动机”,独自开启长达七十分钟的交响曲,一旦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马林斯基交响乐团的首席小号季穆尔·马尔吉诺夫的演奏有着高超技巧和细腻表情。而圆号首席德米特里·沃隆佐夫在第三乐章中的独奏,精湛有力,让马勒笔下的孤独之音打动心扉。
后人的“误解”成就前人的经典
当然,还有任何熟悉马勒第五交响曲的听众都会格外关注的第四乐章“小柔板”。这个仅有103小节的缓慢乐章是马勒所有交响曲中篇幅最短的一个乐章,却是马勒最为人们熟知的音乐。由于配器只运用了弦乐和竖琴,庞大的管乐和打击乐部分始终保持缄默,因而在色彩和氛围上同前面的两个乐章形成了鲜明对比。它像是狂暴的激情世界中一个宁静的精神避风港,又像是一首深情的无词歌。
关于这一乐章所表达的内涵以及正确的演奏速度,近年来音乐界一直存在着争论。这一争论的发起者是马勒音乐的热爱者、指挥家吉尔伯特·卡普兰,他认为,马勒第五交响曲中的这个小柔板乐章在当代大多数指挥家的阐释下,已失去其原貌和原意。据他研究,马勒本人指挥这个乐章的演奏时间不超过8分钟;与马勒有过大量交往、在他逝世后致力于传播他的作品的两位指挥大师布鲁诺·瓦尔特和威廉·门格尔贝格,在指挥这一乐章时也最长不超过9分钟。以这种速度演奏,这一乐章给人的印象是一首流畅而深情的爱之歌。事实上,根据门格尔贝格在他使用的总谱上所作的文字记述,马勒确实曾将这个小柔板乐章作为献给妻子阿尔玛的爱情表白,而阿尔玛也欣然领会其中之意。但当代指挥家却日益将这个可爱的乐章理解和阐释为表现死亡的音乐,将它的速度变得沉重缓慢,将演奏时间拉长到12分钟以上,最长的竟达15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