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梦想开始的地方

——河北省阜平县马兰花童声合唱团的故事

图①：北京冬奥会开幕式彩排前，马兰花童声合唱团的孩子们准备上场。 新华社记者 彭子洋摄
　　图②：在国家体育场后台，马兰花童声合唱团的孩子们与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开闭幕式总导演张艺谋（前排中）合影。 　新华社记者 许雅楠摄
　　图③：邓小岚（右一）指导学生弹奏乐器。资料图片制图：潘旭涛

太行山山间，一轮由灰色砖石砌成的“月亮舞台”（因舞台与背景墙都呈半月形，故而得名），一半背靠青山，一半延伸至山麓下的水池，三五成群的孩子，站在舞台上深情地弹琴、歌唱。

这个月亮舞台，坐落在河北省保定市阜平县马兰村的“音乐谷”；这些唱歌的孩子，是马兰花童声合唱团的成员。今年2月，他们穿着虎头衣、虎头鞋登上了北京冬奥会开、闭幕式的舞台，用希腊语唱起奥林匹克会歌《奥林匹克颂》，宛如天籁降临，惊艳四方。

歌声飞向世界，梦想源自大山。圆梦冬奥后，孩子们的生活有了不少新变化，阜平县也擦亮了一张“音乐名片”。“六一”国际儿童节前夕，本报采访了合唱团的孩子和指导教师，让我们听听他们的故事。

“把山区孩子发自内心的快乐展现给世界”

“孩子从北京回来后，变化可大了！”

梁林芳是马兰花童声合唱团成员白音畅的妈妈，她一直记得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直播时，全家人一起紧盯着电视屏幕的激动心情。“我一下就看到了女儿，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今年1月初，8岁的白音畅离开家，跟随合唱团的小伙伴一起到北京参加冬奥会开幕式演出的封闭训练。当时，作为母亲的梁林芳感到既骄傲又担心。“这是孩子第一次出远门。我原以为她待不了两天就会哭着回家，结果没想到她能坚持到最后。”

演出结束后，白音畅给爸爸妈妈带了“冰墩墩”做礼物。一进门，她就抱着许久未见的妈妈讲起了在北京的见闻。“北京好不好？”“好！北京有鸟巢，有高楼，有好多好吃的……”家人让孩子再唱一下奥林匹克会歌，白音畅立刻跑到客厅中间，认真地大声唱起来，跟正式演出时一样左右摇晃着身体。

孩子的开朗活泼，让梁林芳十分惊喜。“从前她性格害羞、内向，见了生人直往后躲。但参加了合唱团，到北京见识了大场面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性格越来越大方了，生活上也更独立了，每天自己梳头发、洗袜子。”

孩子的变化，离不开几个月来合唱团教学团队的努力。

“去年10月，新组建的马兰花合唱团开始集中训练。最初，孩子们普遍没有自信，训练过程困难重重。”阜平县城南庄镇夏庄学区中心校校长刘凯告诉记者，在语言上，孩子们要学习从没接触过的希腊语；声乐上，奥林匹克会歌音域宽、旋律复杂、变化音多，对专业合唱团来说也有难度；同时，孩子们还得兼顾学习，文化课不能落下。“别说这么大的舞台，之前很多学生连学校内的表演都没参加过。为了让孩子们放松，表演时不拘束，表情自然、舒展，老师就告诉大家，要去享受音乐。”

为尽快提高孩子们的合唱水平，河北保定学院音乐舞蹈学院委派了四位老师加入指导团队，王金山是其中之一。

“老师们想了许多办法，帮助孩子们在游戏中解决问题，在快乐中歌唱。”王金山举例说，为了纠正孩子们咬字前后鼻音不分的问题，老师们先教大家说绕口令，“会炖我的炖冻豆腐，来炖我的炖冻豆腐”。“孩子们震惊极了，觉得‘哇，太好玩了！学唱歌怎么像学相声一样！’”

针对童声音域狭窄的问题，老师们又采用了各种游戏教学、模仿教学的方式，来调整大家的声音状态。“给小朋友讲哼鸣练声，他们是听不懂的。老师就告诉孩子，想一想蚊子怎么叫的？能不能学一学？比一比谁学得更像？这样孩子们的学习欲望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了。再学学狼叫、小猫叫、小狗叫，孩子们就逐渐掌握了不同的音量、不同的发声位置。”王金山告诉记者，游戏教学既解决了孩子们合唱中的技术难点，又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生态的“天籁”的感觉。

就这样，合唱团的孩子们渐渐爱上了音乐。尽管他们当中最大的才11岁，最小的只有5岁，但在几个月的训练中，没有人叫苦叫累，反而都觉得很高兴，说“希望一直练下去”。

“2020年初，阜平县脱贫了，乡亲们过上了好日子。我们希望在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舞台上，把山区孩子发自内心的快乐展现给世界。”合唱团指导教师之一、阜平中学音乐教师苏志艳骄傲地告诉记者：“我相信每个看过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人，都会被马兰花合唱团纯真、质朴的童声打动。我们的孩子演唱时，眼睛都在发光，真的像是山沟的夜晚里才能见到的那些星星，格外耀眼、明亮。”

“是邓奶奶的无私和奉献成就了我们”

在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登台表演的孩子，来自阜平县城南庄镇夏庄学区的5所小学，包括马兰小学、石猴小学、井沟小学、大岸底小学和八一学校。在演出集训期间，孩子们统一在八一学校住宿。现在，该模式继续延续，大多数孩子仍留在八一学校插班学习，也便于继续练习合唱。

前一段时间，受疫情影响，孩子们都在上网课。5月初，学生陆续复课，合唱团也可以继续排练了。这让合唱团成员之一、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席庆茹十分高兴。

席庆茹是个文静腼腆的小姑娘。尽管去过了北京，还上过了电视节目、接受了许多采访，但她的生活依旧平静如初。“我平常有空时，最喜欢做的还是到学校的音乐教室去自己练琴。”

“不管在哪，不管什么时候，我只要拉一会儿小提琴，或者弹弹吉他，就会很开心。”席庆茹告诉记者，如果非要说现在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自己的音乐之梦更坚定了。“登上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舞台后，大家都夸我很厉害，我也更喜欢音乐了。我想以后像邓奶奶一样，做一名音乐老师，教更多孩子唱歌。”

席庆茹所说的邓奶奶，正是在山区孩子们心中播种下了音乐种子的邓小岚。

抗日战争时期出生的邓小岚，幼年时被寄养在马兰村附近的村民家中，这让她心中始终将这片土地看作是第二故乡。2004年退休后，邓小岚来到马兰村，专门教孩子们唱歌，这一教就是18年。多年来，邓小岚在大山里组建了马兰小乐队，开创了马兰儿童音乐节，建设了“月亮舞台”“音乐城堡”，培养出200多名学生。正是邓小岚的多年付出，为这里的孩子打开了梦想之门。

席庆茹是邓小岚亲自带的最后一批学生之一。“我从小就喜欢音乐。写完作业，出来玩的时候就会坐在石头上面唱。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开始跟着邓奶奶学音乐，也是她教会了我拉小提琴。”席庆茹说，邓奶奶是自己心里最可爱的人。“她永远那么和蔼，一直笑眯眯的。要是没有邓奶奶，我不可能会学琴，更不可能被选进合唱团、去北京唱歌。”

每个因邓小岚而爱上音乐的孩子都对她心怀感恩。

第二批马兰小乐队成员孙志雪，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十几年前自己与邓小岚的第一次对话。“那天，我看见邓奶奶正在教一个姐姐弹电子琴，我突然特别想上手去摸一摸、弹一弹。我小心地问‘我可以试试吗’，她就笑着说‘可以啊’，然后教了我第一个电子琴作品《来和我划船》。”如今，孙志雪已从北方民族大学音乐学专业毕业，她说：“是邓奶奶的无私和奉献成就了我们。”

然而，今年3月21日，邓小岚因突发疾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去世。4月，邓小岚被追授“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突出贡献个人”称号。

王金山满怀深情地告诉记者：“邓老师帮助孩子们实现了梦想，也让更多人认识了阜平。她对阜平的贡献影响深远，推动阜平县文化教育事业前进了一大步。我们会一直感谢她、怀念她。”

“让歌声充满校园、充满大山”

北京冬奥会后，马兰花合唱团火了，阜平县也更出名了。为让音乐教育惠及更多乡村儿童，阜平县从义务教育阶段的美育入手，大力提升县域教育质量，以文化助力乡村振兴。

马兰花合唱团的持续建设工作已有序展开。有着30年音乐教学经历的苏志艳告诉记者，一般孩子到小学六年级左右会出现变声期，为保护孩子们的嗓子，童声合唱团的成员需要不断更新。“马兰花合唱团取得的荣誉来之不易。所以我们从二年级、三年级的学生中持续选拔成员，让更多孩子能在课余时间接触合唱、参与合唱训练，是保持马兰花合唱团水准的关键。”

最近两个月，合唱团陆续吸纳了13名新成员。八一学校三年级学生童子家和二年级学生赵一冰，都是刚选拔到马兰花合唱团的孩子。她们告诉记者，现在每天放学后，大家会继续在学校训练一两个小时。

加时训练会觉得累吗？童子家说：“加入合唱团以前我就喜欢唱歌，所以训练一点也不觉得累。”会不会耽误学习？赵一冰说：“没事儿，我把作业写快一点就行了。”

家长们的思维方式也在逐渐转变。刘凯表示，马兰花合唱团取得的成绩，扭转了很多父母的偏见。“现在参加合唱团的孩子们，一般家里都非常支持。特别是在‘双减’政策出台后，更多家长更愿意让孩子们参加音乐、体育、美术这些美育活动了，也意识到提升整体素质更有益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参加合唱团以后，赵一冰学会了《送别》《我的故乡》等歌曲，她说：“在家里我天天都给爸爸唱歌，他可高兴了，还总奖励我。有了爸爸妈妈的支持，我想一直学音乐，以后当一名音乐老师！”

为了给孩子们带来更好的音乐教育，山村也需要更多的音乐教育人才。北京冬奥会结束后，阜平县与河北保定学院音乐舞蹈学院建立起长效合作机制。受保定学院党委委派，王金山留在了阜平，挂职县教育和体育局副局长。

现在，王金山的主要工作从培训学生变成了培训教师。“邓小岚老师离开了，但我们要接过她手中的接力棒，继续给乡村的孩子们带来好的音乐教育。这首先需要提高本地音乐教师的业务水平。”

通过调研，王金山发现，阜平县中小学的音乐教师资源有劣势也有优势。劣势在于，过去很长时期内，音乐教育在实际教学工作中不受重视，所以音乐专业毕业的教师少，音乐老师同时还要兼任其他课程教学的情况多。优势则是乡村学校中年轻教师比例大，大家对音乐教育抱有很高热情。“而且很多老师综合素质强，有人会拉二胡、有人会弹贝斯，只要给大家机会和平台，乡村教师也一定能给孩子们带来优秀的音乐教育。”王金山说。

八一学校的年轻音乐教师高玥，现在每周在线上参加教学培训。她告诉记者，通过培训，自己掌握了很多实用的教学方法。“过去我一直觉得教小学生学乐理知识很难，但现在我知道可以用一些形象化的表述去讲解。比如一个两拍时值的音符，为了不让学生唱得过长，就形容说‘一拍、二拍走，第三拍有个陷阱，唱过了要掉进去’。这样孩子们很高兴、很主动地就记住了。”

县里的音乐教师们也组建起一个合唱团，大家以练代讲，先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再去教学生们合唱。这也让高玥很开心：“和很多老师坐在一起唱同一首歌的时候，像是自己也回到了学生时代，这个过程也让我对音乐的热爱更深了。”

音乐除了推动县域教育高质量发展，还将成为阜平县乡村振兴的有力抓手。“我们会继承好邓小岚未竟的事业，一方面加快完成月亮舞台配套设施建设，使其成为马兰村的标识；另一方面筹备好下一届马兰儿童音乐节，确保高水平举办，力争扩大音乐节的影响力。”阜平县相关工作人员表示，接下来将持续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不断发展壮大富民强县产业，扎实推进乡村全面振兴。

“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继续让歌声充满校园、充满大山，让孩子们快乐地生活，这也是对邓小岚老师最好的纪念。”王金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