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之后,唐太宗召刘洎询问此事,刘洎据实以对,并说马周也在场,可以为自己作证。太宗问马周,马周与刘洎说的一样。然而褚遂良坚持说自己听到的才是真的,唐太宗最后决定相信他,赐刘洎自尽。
这件事最大的争议焦点,就在于褚遂良是不是诬告、陷害刘洎,如果是,他的动机何在?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说,他不相信褚遂良会陷害刘洎,理由有三:第一,褚遂良是忠直之臣,不会干出如此下作之事;第二,褚遂良与刘洎素无怨仇,没有干这种事的动机;第三,记录这段史实的《实录》是许敬宗所修,而许敬宗与褚遂良关系不睦,很可能是他将刘洎之死归咎于褚遂良。北宋学者孙甫、大文豪苏轼等基本也持同样看法。
然而司马光以人品立论,断然否认褚遂良有诬告之嫌,似乎并不太令人信服。褚遂良与刘洎虽然没有个人恩怨,但在政治见解上并不一致。前太子李承乾死后,唐太宗在立储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因此形成了支持魏王李泰与支持晋王李治的两大政治势力。褚遂良是李治的支持者,而刘洎则属于李泰一派,因此不能排除褚遂良除掉政敌的动机。
唯一能肯定的是,在这件事中,绝对没有对个人私利的追求,否则在武则天的问题上,褚遂良如果头脑稍微活泛一点,懂一点见风使舵,也就保住了高官厚禄,不至于落得客死他乡的结局。
书品高超 承上启下
唐朝初期,许多重大纪念活动所题碑文,多是由褚遂良操刀的。例如纪念长孙皇后的《伊阙佛龛碑》,纪念名相房玄龄的《房玄龄碑》,还有最有名的《雁塔圣教序》,分别为太宗李世民和高宗李治亲自撰文,足见褚遂良书法的地位。
褚遂良高超的书法水平,一方面在于个人的天赋,另一方面则得益于史陵、欧阳询、虞世南等大家的指导。再有,唐太宗对王羲之书法的狂热爱好,也让他受益匪浅。
唐太宗是王氏书法的铁杆“粉丝”,曾悬赏重金收购王羲之的书帖,人们争先献上,以致良莠莫辨,真假难分。幸亏褚遂良对王羲之书法相当有研究,随口就能说出书帖的渊源、出处,论据充分,鉴别书法的真伪毫不含糊,结果再没有人敢将赝品送来邀功。
贞观六年(632)正月,太宗下令整理内府所藏的钟繇、王羲之等人的真迹,计1510卷,褚遂良自然是这次整理活动的主要参与者,为此他还编写了《右军书目》,藏于内府。能够见识到如此之多的王羲之真迹,让褚遂良大开眼界,对他书风的形成带来了重大影响。
苏轼给褚遂良的书法概括了4个字:清远萧散。他的书法,从追求一种结构之美,演进成了追求意境之美。虞世南书法讲究“君子藏器”,在书写的过程中不显露明显的运笔痕迹,褚遂良却不同,清代人所写的《评书帖》中说:“褚书提笔‘空’,运笔‘灵’。瘦硬清挺,自是绝品。”他愿意展示这种痕迹,一起一伏,一提一按,造成一种明快的韵律。因此,有人说褚遂良则是一位“线条大师”,他的线条充满生命,体现了一种飞动之美。唐代书家张怀瓘对此感叹说:“若瑶台青琐,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似不任乎罗绮,铅华绰约,欧虞谢之。”在他看来,从褚遂良开始,书法已经从“妍美功用”趋向“风神骨气”,书法艺术也从古典主义迈向浪漫主义。
有趣的是,这种唯美主义倾向,已经影响到褚遂良对纸墨的选择。书法家讲究纸笔用墨并不奇怪,然而纵观古今书家,褚遂良对纸墨之追求,却是非常苛刻的。唐代人裴行俭曾说:“褚遂良非精笔佳墨,未尝辄书。”没有好笔好纸,他宁可不写。
在唐朝乃至整个中国书法史上,褚遂良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他不仅继承了唐代书法家欧阳询、虞世南等的特点,更深得东晋王羲之书法的精髓。北宋米芾对唐代的书法家都有微词,唯独对褚遂良赞不绝口,说他“如熟驭战马,举动从人,而别有一种骄色”。米芾的儿子米友仁说得更绝:“褚书在唐贤诸名世士书中最为秀颖,得羲之法最多者。真字有隶法,自成一家,非诸人可以比肩。”唐代书法家颜真卿、薛稷等都曾师从褚遂良,宋代的黄庭坚、米芾、赵佶等,也从他的书法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
神龙元年(705),武则天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弥留之际,她下了道遗诏,里边有这样一句话,特别引人注目:“其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等子孙亲属当时缘累者,咸令复业。”这相当于给褚遂良等人平反。武则天当过皇帝之后,阅遍群臣,她虽然恨褚遂良的迂腐,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正直与忠诚。贞元五年(789),在褚遂良去世百余年后,唐德宗下诏,将他的画像绘于凌烟阁上,让他享有与唐初的开国功臣们同样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