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世纪以来,《忏悔录》研究已经经历了三次高潮: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哈纳克(VonHarnack)、阿尔法里克(ProsperAlfaric)等学者质疑了《忏悔录》故事的历史真实性,怀疑奥古斯丁在公元386年的米兰只不过是皈依了新柏拉图主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大学者库塞尔(PierreCourcelle)在奥古斯丁研究中发起了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语出奥唐奈[JamesO’Donnell]),断言奥古斯丁在386年所皈依的是深受新柏拉图主义影响的基督教;八十年代以来,“虚构派”与“真实派”进行了反复的交锋,使我们对于《忏悔录》的可信程度有了更平衡的认识。1992年,奥唐奈的《忏悔录》校勘评注本在牛津出版。该书系统地总结了以往的研究,堪称集大成者,成为此后的奥古斯丁学者的案头必备。经历一个世纪的跋涉,抵达这个学术高峰之后,《忏悔录》研究还能朝着哪个方向继续挺进,“更上一层楼”呢?
令人惊讶的是,最近七八年内,关于《忏悔录》这种早已经历过数以万遍的批判性阅读的古代著作,若干不容错过的新研究又接二连三地问世了。其中,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以下三种。其一是多贝尔的《奥古斯丁的思想转变:从柏拉图主义到基督教的旅程》(BrianDobell,Augustine’sIntellectualConversion:TheJourneyfromPlatonismtoChristianity.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09)。多贝尔对《忏悔录》进行了十分深入的文本细读,提出了一种新的思想史解读:该书卷七所叙述的其实不是奥古斯丁在米兰时期(约384年秋至386年夏)的思想变化,而是他从386年到395年的思想发展;因此,直到395年左右,他才摆脱了福提努斯(Photinus)的异端,真正在“思想上”皈依了基督教。
其二是贝东的《奥古斯丁的摩尼教悖论(第一卷)》(JasonDavidBeDuhn,Augustine’sManichaeanDilemma,I:ConversionandApostasy,373-388C.E.Philadelphia:UniversityofPennsylvaniaPress,2010)。贝东所计划的三卷本大工程,其主题就是除了“天主教的奥古斯丁”,还有“摩尼教的奥古斯丁”。“三部曲”的第一卷以奥古斯丁的“《忏悔录》时期”为限,其基本观点为奥古斯丁是摩尼教的“背教者”,他是在外部政治环境的压力下背叛摩尼教的;奥古斯丁把后来十年的思想发展注入了《忏悔录》的故事,因此真正的“转变”不在386年的米兰花园里,而是在此后的年月里。
第三种值得关注的就是福克斯的《从转变到忏悔》。作者自称,关于奥古斯丁的“短篇著作”已经够多了,犯不着再增加一种,因此他决定写一本“长篇著作”(pp.xi-xii)。《从转变到忏悔》的叙述“下限”是公元397年奥古斯丁动笔写作《忏悔录》,仅以他的前半生为限,篇幅却长达将近700页。20世纪最经典的奥古斯丁传是彼得·布朗的名著(PeterBrown,AugustineofHippo:ABiography)。该书相当完整地讲述了他的一生,但哪怕是在2000年的新版进行增补之后,其篇幅也不过500多页。
按照福克斯的自我设想,《从转变到忏悔》应当成为一部“传记性的交响乐”,其中的“第一乐章”以“转变”为主题,以“忏悔”为潜流;而“第二乐章”以“忏悔”为主题,以“转变”为潜流。此外,作者还安排了异教徒利巴尼乌斯(Libanius,安提阿的修辞家)与基督徒西奈西乌斯(Synesius,哲学家与主教)作为“变奏”(p.xii)。
具体而言,除了导论性质的2章,本书的主体部分一共分为6部41章。其中,第1部分讲述奥古斯丁从婴儿直到求学迦太基的时期;第2部分大体上对应于他的摩尼教阶段,直至第一次在罗马城的时期为止;第3部分详细分析他的米兰时期,也就是所谓“转变”的重头戏所在——以上三个部分,构成了以“转变”为中心的“第一乐章”。以“忏悔”为中心的“第二乐章”则包括:第4部分讲述在米兰郊外加西齐亚根的“赋闲”,在奥斯蒂亚与罗马城的逗留,直到重返北非老家之后的修道生活,约有5年;第5部分追溯奥古斯丁在希波被迫晋铎,成为司祭之后的5年里的主要事件;第6部分可以概括为“《忏悔录》的诞生”,包括他在写作该书前夕的圣经研究与神学著作,晋牧为辅理主教以来直接激发该书写作的各个事件,对其写作时间的推测,对于最后4卷之用意的简要解释,以“尾声”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