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病痛被视为推动奥古斯丁之“转变”的直接原因,而对性的弃绝被理解成了矛盾的焦点。既然基督教信仰早已确立,既然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不过如此,“思想的转变”就无法被理解为“转变”的核心了。按照福克斯的解读,胸痛与失声是迫使奥古斯丁辞职的直接原因,而婚姻的流产会成为丧失教职的连带后果(pp.263-268)。这样,他的症结就变成了要不要放弃性生活(p.272)。正因为如此,米兰老神父西姆普利齐亚努斯(Simplicianus)所讲述的励志故事虽然感人肺腑,却没有抓住要害,解决不了他的两难(pp.274-276)。与其相比,做官的老乡蓬提齐亚努斯(Ponticianus)无心带来的特里尔官员的故事,恰恰谈到了对性生活与未婚妻的放弃,因此效果出人意料(pp.278-281)。紧接着,在米兰的那个花园里,保罗的《罗马书》第13章被心潮澎湃的奥古斯丁奉若神谕,最后激励他下定了“转变”的决心。而《忏悔录》对于这段经文的解释,也是刻意地从弃绝性欲的角度展开的(pp.286-287,290-291)。在福克斯看来,假若没有蓬提齐亚努斯的来访与阅读保罗书信这些偶然的巧合,奥古斯丁就很有可能继续和情妇一起生活,歇息数月之后又重操旧业。正因为如此,对于“另一位奥古斯丁”的假想,就并不显得突兀了(pp.292-293)。
更有意思的是,福克斯不仅从健康与性的角度解释了奥古斯丁的“转变”,还以类似的视角解释了他写作《忏悔录》的直接原因。《忏悔录》的写作,与他在396年的神学发展(在《致西姆普利齐亚努斯书》中提出的关于上帝恩典与自由意志的新思想)并没有直接联系:奥古斯丁没有经历过所谓的“失落的未来”(语出布朗的奥古斯丁传第15章的标题),没有发生过“第二次转变”,他的神学也没有发生过“绝对的断裂”(pp.491-500,519)。类似地,福克斯主要不是从内在思想的角度,而是从外部事件的角度来解释《忏悔录》的诞生。
首先,奥古斯丁晋牧为希波辅理主教的时间被推迟到了396年的夏天(而传统观点认为是在395年)(p.501)。他的晋牧,不仅不符合当时的教会法,而且受到了努米底亚首席主教梅加利乌斯(MegaliusofCalama)的强烈反对。这位主教写了一封信,怀疑奥古斯丁其实是潜入天主教会内部的摩尼教“地下党”,还指出他自称的米兰洗礼口说无凭(无独有偶,贝东也十分关心这封“举报信”,早在2009年就发表过一篇研究这封信的长篇论文,认为《忏悔录》其实就是对于这封信的回答)。面对这方面的指控,奥古斯丁很可能是以公开诅咒摩尼的方式做出了足够的交代。但除此之外,梅加利乌斯还提出了另一项指控:据说奥古斯丁给某位有夫之妇送去了一件可疑的礼物。有人认为这件传说中的礼物是一种春药,但福克斯赞同库塞尔的推测,认为它被说成了摩尼教“选民”掺入爱液加工出来的面包,而且这只麻烦的面包就是奥古斯丁送给诺拉的保利努斯两口子的(PaulinusofNola是地位极高的元老贵族,最近也经历了“转变”,放弃了巨额的财富,因而轰动罗马)(pp.501-505)。福克斯推测,396年夏秋之交,奥古斯丁终于在一次出差的路上获知了诽谤的全部内容(p.509)。
接着,到了397年2月前后,奥古斯丁得了一次严重的痔疮和肛裂(很可能是长期节食造成的),身心两方面都极为痛苦,因此向上帝祈祷就成了最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在
病榻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恶毒的诽谤对自己造成的深深伤害,还想到了保利努斯鼓励他们写出“转变”经历的建议。就这样,他开始了《忏悔录》的回忆,“基督教文学史上最伟大的祈祷”就如此喷涌而出了(pp.519-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