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相信么,早在8世纪的唐朝,居然就出现了研发、生产、销售三位一体近乎现代奢侈品营销的行业。众所周知,任何形式的奢侈品业想要取得成功,最关键在于找准一位合适的代言人讲一个具有普适吸引力的故事。那么,就此项能力而言,唐代长安、洛阳的从业人员,勇猛精进,比起今天的米兰、纽约的后来人毫不逊色。武则天,几乎斩断李唐皇室香火的女主,不过几十年后的李隆基时代,就有聪明人打着她的旗号,营销名为“近效则天大圣皇后炼益母草颜方”的美容秘方。这位从业者大概早就和魔鬼出卖过良心或者别的东西,才能够如此精准攫住目标消费者的心理痛点。虽然,陈寅恪等史家已考证出武则天晚年广蓄内宠的原因,一是遵循《周礼》所规定的内廷制度以增加女性称帝的形式正当性,二是作为防止李武两家新旧贵族过于坐大的权力制衡手段,反而放恣一己的私欲不是什么重要的考量。然而,无缘接近宫闱的士庶男女还是宁愿相信女皇的魅力来自于她暮年不衰的容貌。何况,连生性谨严的司马温公也在《资治通鉴》中铁口直断,“太后善自粉饰,虽子孙在侧,不觉其衰老。”更让人确信则天大帝一定有秘方来维持外表的吸引力,在这样的心理暗示加挑逗下,“近效则天大圣皇后炼益母草颜方”这十四个字能够煽动怎样程度的消费风潮就可想而知了,足以成为唐代美容用品业的经典营销案例。
生为中国人,还值得拿出来显摆的是,验方虽然挂名在女皇身上,但原料、工艺均不算复杂,中等以上的人家均可承担无虞,而且,的确能收到“生血色,红鲜光泽,异于寻常”的实效。而这样成熟的美容用品行业,其实还只是更为壮阔的历史进程的一部分而已,如作者孟晖所得出的结论:“汉唐时代的医学美容实践与医药实践是联系在一起的,并且同医药实践一道,与道家的整个知识体系联系在一起,是包括炼丹术士在内的修道者完成的一次涵括物理、化学、生物等多领域的狂飙突进式的知识飞跃。于是,很自然的,美容的观念、素材与技术,就成为这些知识先驱们回馈给中国、给世界的巨大贡献的一个小小的部分。”
千真万确,战争才是文明传播的第一推动力!作为拥有正常文明观的现代人,这是必须面对的尴尬事实。四千年前北亚草原的入侵者给初兴的华夏文明带来青铜冶炼术与战马、战车;天宝年间的怛罗斯之战则为阿拉伯世界送去了造纸术,改变了好几个文明的书写方式。如同亚历山大·蒲柏头韵体长诗中的贵族妇女梳妆台上摆满来自印度的奇珍异宝,二战前后美国发达的军事工业保证妇女们尼龙丝袜充足供应的例子——武装与红妆的历史辩证关系比我们敢于想象的还要紧密得多。这样看来,而汉武帝时代对于匈奴的复仇之战不仅让“白登之围”以来的国耻一扫而空,帝国北部边境享受了近两百年的安靖局面,帝国的女性也开始有机会享受更加娇艳的面容。红蓝花,极可能是汉匈战争后第一次传入的西域作物,不仅是红色染料的理想来源,还是制造红色妆粉的绝佳材料,迅速取代了茜草等传统红色染料的地位,当然也停驻在对匈奴征战的勇士们妻女的面颊之上。而从红蓝花的快速传播、大规模种植可以发现,汉王朝的“工业党”们是如何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地不放过任何机会,扩大原料来源,改进制造工艺。正是这种敬业精神保证了中国在有文字记载的大部分历史时段内,牢牢占据这最大、最先进的制造业国家的绝对优势地位。也正是这种优势,使得古代中国一直保持着无与伦比的凝聚力与吸引力,引发一波又一波的游牧民族南下和无数炽烈的长距离贸易伙伴的单箭头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