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么不愿意回首那个时代,要么还留在那个时代
刘苏里:我经历了一件事,说起来也有七八年了。我们接待过一个德国文化代表团,以作家为主。其中一个女作家那年大约三十五到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在德国很出名。在万圣节的时候,她就讲了一个她自己经历的事情。她说她的爷爷是一个纳粹党卫军军官,她爷爷那代人从来不跟她们谈魏玛时期和纳粹时期的德国。到她父亲这一代也不谈那个时代,也不谈她父亲的父亲的事情。只有到了她们第三代,也就是纳粹第三代时,她们才能够相对轻松——有相当距离的那种感觉——开始正式来谈论他们祖辈的故事。我问她是什么原因。她还是有点沉重,说爷爷那辈人其实从那个时代走出来的,他们要么是不愿意回首那个时代,要么就是说他们还留在那个时代。
其实《纳粹医生》这本书中不止一个被采访对象当被问问题的时候,他还会沉浸在往日的时光当中,这个时光不是反思的、不是忏悔的,更不是赎罪式那种,不是的,是美好时光,杀人时代的美好时光。而到了她父辈这一代,就觉得背着上一代的罪名和压力,试图忘记父辈的时代、忘记父辈的故事。
我想说的是,我知道有很多人讨厌重复历史,更讨厌所谓反思历史。当然很多民众也有这样一种看法,就说历史已经翻过一篇了,我们就所谓的朝前看。“前”在哪儿?“前”是什么?也就是说历史在德国被重复到这种程度,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重复到这种程度,以至于连德国已经完全被所谓文明教化到今天水准的德国人,已经开始厌烦了,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忘记,而是不断地重复。
而这件事说实话,直到最近一两年才在我们这块土地上被认真重视起来,出版了大量的书籍,是突然出现的,从去年的《大屠杀》,再到前几年比如说《为什么从平民到屠夫》,专门讲的是普通士兵怎么变成屠夫的,还有《纳粹德国的腐败与反腐败》,那本书主题非常好,还有《第三帝国的语言》、《为什么他们觉得他们自己是自由的》,等等。书非常多,包括我们自己的学者单世联出的《希特勒、大屠杀与纳粹文化》也谈到了大屠杀的主题。
直到今年出的《希姆莱兄弟》。这里头,这本书的总指挥,若隐若现的,其实就是希姆莱。刘瑜在她的序言当中谈到这样一个原型,当他背过身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很好的丈夫,他甚至是一个很好的情人,也是个很好的兄弟。换句话讲,如果你不知道还有一个希姆莱的话,那这个希姆莱完全是一个好人,而且处处是好人。
要讲清楚第三帝国怎么建起来的非常难
刘苏里:我刚才提及这么多出版物,其实想说的是,我已经读了很多与此主题有关的作品。我在看书过程中,想从它当中获得什么?
首先,我想说《纳粹医生》是一本关于人性的百科全书,是关于制度、环境与人的关系的百科全书。它也是一个,虽然有时讲“族性”有一点政治不正确,但是除了人性还有族性,就是一个人群的性,包括它的习惯、土壤、文化,我不说“民族性”,因为这个“族”也有可能是“族群”,就是人与这个族性的关系的百科全书。
另外它也是一个,当一个人群自觉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或者不公正对待以后,他们这种强烈的,你说他复仇也好,奋发向上、洗雪原来的耻辱也好,总之一种能动性调动起来的活生生教材。这里头有活生生的故事。我只是想跟还没有读过这本书的读者讲,这本书有非常重要的价值,是因为它是有关上述很多方面的百科全书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