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冠军

　　第二天下午，浙江赛区的决赛开始了，选手身着统一服装一个一个出场了，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的，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台下几百个观众，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只是觉得很疲劳。

　　接下来，主持人把话筒递给选手，大家开始依次做自我介绍。当话筒传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唱卡拉OK的情景，那时候是拿着话筒看着屏幕一句一句唱着自己永远也背不出的歌词，现在我拿着话筒面对着评委和观众说着一些不需要思考的自我介绍，感觉是那么相似，场景却是那么的不同。我完全放松着，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台上的我像是另外一个人。我以前去参加各种比赛或多或少总是会有点紧张，体育比赛前会脚发软，钢琴比赛前手会出汗，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了紧张的感觉。难道是生病后的生活让我忘了要去竞争？或者是网络完全改变了我的心理状态？我没有去多想，比赛的第二部分已经开始了——知识问答。

　　问答过后，接下去是风采展示。每位选手都换了一条统一的长裙，在一位歌手的歌声中走上台。我依然是最后一个，我看到爸爸妈妈坐在台下朝我微笑着，还有我大学时的班主任坐在台下朝我微笑着，心中莫名地感动起来。我笑着注视着他们，我想起了那些关心我的网友们，他们如果能够看到我笑着看着他们，一定会为我高兴的。接下来的比赛就比较简单了，每个人要根据主持人的提问把生活中的一些场景用网络术语表达出来，这部分比的是反应能力。再接下去的一项要求每位选手用一句话表达出自己想对聋哑少年说的话。我是第一个，我当时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就是“美丽与健康在内心”，我很感谢比赛给了我这个机会把我前一天没有说出来的话表达了出来。我无法忘记那些孩子在网上与人交流时发出的情不自禁的欢笑声，我无法忘记离别时他们拉住我的手反复表示着感谢，我更无法忘记他们看着周围的世界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命运决定了他们听不到声音，无法用声音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享受生活。他们并不因为聋哑而不美丽不健康，他们做着我们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用心去感受生活，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更贴近生活本身？我看着和我们同样站在台上，用手语表达着意思的聋哑儿童，在灯光的照射下，在鲜花的簇拥下，手语幻化成片片落英，又如星星划过天际，美得令人目眩。我分辨不清这是语言的魅力还是聋哑儿童本身的魅力，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最后一项比赛是才艺表演。我排在第六个出场。我坐在台的一侧看着台上的选手自信地表演，我的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鲜花。我感到非常疲劳，几个月的平静生活和眼前的一幕幕反差是这么大。我正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几位记者找到了我，希望在比赛结束前采访我。也许在所有人的眼里，我的出现都是不可思议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纵观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家眼中的残疾女孩和众多身体健全的女孩在同一个台上一起比赛，这恐怕是件很难得的事。我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当记者问起我种种感受、种种动机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跟别人不同，我在做一件很少有人会去做的事情，我让很多人很吃惊，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竟然会有胆量会有自信在大众面前承认自己的缺陷，他们更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会理直气壮地在台上和其它女孩在一起比赛。可是，我确实在做着这些很多人想不到的事，而我自己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的腿也许不好，我坐在轮椅上或许不美，但这些都无法阻挡我对网络的热爱，都无法成为我融入社会的阻碍。

　　我坐在轮椅上，对着不同的镜头回答着不同的记者不同的问题，有时候思绪会飘得远远的，隔着空气审视着自己。记者问我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一小段时间里所有人对我所产生的兴趣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有钦佩我的，有不懂我的，有对我好奇的，有同情我的，有善意也有恶意，我像是走错了地方，必须得向所有人解释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别人不会去做的事情。在我静下心来才艺表演之前，我有一刹那失神了，我有点彷徨，我来参加这个比赛究竟是应该还是不应该？为什么我的出现会令这么多人感到惊奇？我从轮椅上站起来，坐到钢琴前，琴声响起，我的心也宁静了不少。黑白相间的琴键在手指下起落着，我感觉到周围有很多镜头对着我，也许这在很多人眼里也是不可思议的，我就像是一个大问号，出现在这个公众场合，带给大家一个又一个的意外。

　　当所有的项目终于都比完了，所有选手都上场，主持人开始宣布获奖名单。主持人先宣布了浙江省网络小姐选拔赛的特别奖获得者，我在听到这个奖项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奖一定是给我的，在大家眼里，参加比赛的所有选手中还有谁比我更特别呢？这个奖让我想起小学时老师为了安慰得不到三好学生的同学总是会发一个积极奖或者进步奖给他们。这个特别奖也许就是奖励我不远千里坐着轮椅从宁波赶到杭州来比赛的吧，尽管有种种猜测，我还是很乐意接受这个奖项，这是一个非常善意的奖项，表达了善良的人们善意的愿望。我被这种善意感动着，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我，但是，毫无疑问，这个特别奖代表了人们对我的另一种肯定。网络就有这种力量，让我从虚拟走到现实，让现实接受我的存在。

　　接下来宣布的是浙江省网络小姐选拔赛的季军、亚军、冠军获得者。在宣布冠军的时候，可能是为了制造点紧张气氛，后台还猛敲了一阵鼓，当主持人宣布我是浙江省首届网络小姐选拔赛冠军的时候，我几乎没有什么思想准备，拿起两块奖牌，我微笑着向台下的观众挥了挥手，心却已经飞回了家。主持人接着宣布我将代表浙江省参加十二月份在上海举行的中国网络小姐全国总决赛。镁光灯四闪，和我合影留念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采访我的记者换了一个又一个，集中精力完成了这一切后，我已经累得快倒下了。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到此结束。回到饭店后才休息了一会儿，立刻又有媒体来采访。最有意思的一个采访是浙江人民广播电台经济台的一个有关电脑的直播节目，主持人采访好我后向听众们提了一个问题“陈帆红的网名为什么是菜青虫”，猜中的听众将获得我的一张签名照。听众的想象力不是普通的丰富，我边听他们对“菜青虫”三个字的解释，边捂着话筒笑。有的说，菜青虫绿油油的、肥肥的，很会吸收营养，我一定是想和菜青虫一样从网上吸收很多营养；有的说，网上都是虫，到哪儿又都能碰到菜单，所以我叫菜青虫；还有的说，菜青虫很有牺牲精神，敢于先尝农药……节目在笑声中结束了，确实有一位听众猜对了菜青虫这个名字的意思，按照节目开始的承诺，我得提供一张签名照作为纪念，这让丝毫准备都没有的我有点措手不及。几分种后，主持人马丁到了我住的地方，我东翻西找才找到一张手术前拍的生活照，比划了半天才打定主意在上面签下了我的名字。我的字从小就写得很糟糕，签名的字也一样糟糕，不过和照片上东倒西歪的我放在一起，倒也很相配。我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照片上的我浅笑着凝望着我，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最后会不会被保留下来。直到十一点多所有的采访才算结束，我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明天回到家，一切就又可以回复原样了。

　　事情却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二天到家，还没坐下休息一会儿，电话铃就开始响个不停了，几乎都是预约要来采访的。我们无可奈何地看着电话，我安慰着自己，过几天就会好的，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从我参加这个比赛起，我就注定得成为公众人物，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大家都觉得我的精神非常了不起，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能拿到浙江省的冠军很不容易。这个冠军拿得确实不容易，我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与体力，这次经历也使我了解到了其他人眼中的我。有趣的是，我的一些网友对此很不以为然，他们都很奇怪，我怎么可能会得到冠军的。有的人甚至认为，我不应该去参加这么一个比赛，让自己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很少会有人明白我去参加比赛是为了什么，一个人在家呆久了，难免会有点闷，独处久了，难免会有点寂寞。我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多点乐趣，能早点融入到人群中去。我不在乎自己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出现在别人面前，站着也好，坐着也好，都只是人在某个特定阶段的一个状态。正如爸爸经常对别人说的，生病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而已，每个人都会生病，只是生病的时间有长有短，程度有轻有重。

　　事情到这里，应该说是告一段落了，我完成了我在那个阶段应该做的事情——认真参加了自己选择的比赛。然而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总是匪夷所思，就在我获得冠军后一个星期不到，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所有的事情都急转直下，一个旋涡将我卷入了一场大起大落的变幻中。

　　菜青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