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云
国人自古就不喜欢酷吏,而且把“酷吏”的外延无限扩大,只要严格执法、不徇私情的都是酷吏,反而那些擅长和稀泥的总是能得到上佳的风评。比如反腐,力主对贪污官员剥皮剜心的往往被戳戳点点,反而倒是满嘴“刑不上大夫,不若罚酒三杯”的,能得到“清风明月”的嘉许。《世说新语》满纸的清谈,影响了后世知识分子一千多年,让很多拿着朝廷俸禄、啜着民脂民膏的为官者都觉得:山就在那里,何苦为难自己……于是披荆斩棘的被当成傻瓜,庸碌无为的被当成智者,成了一条奇特至极的官场逻辑。
在这种不正常的官场生态中,越是刚健有为者,越得不到周围人的理解,甚至往往处于被排斥和挤压的状态,长此以往,他们的心态也变得扭曲、偏执,往往用一种头角峥嵘的姿态来反击浑浑噩噩的环境,明朝弘治年间的李兴,就是其中之一,这位以侦破陕西一大奇案而闻名后世的巡按御史,最终的结局却令人叹息。
一
巡检:一对枉杀的夫妇
陈洪谟是明代文学家和政治家,他于弘治九年(1496年)考上进士,从此历任刑部和户部的部曹、知府、参政、按察使、布政使、巡抚、兵部左侍郎等职,三十六年的宦海经历使他在撰写《治世馀闻》这一部笔记时,以当时人写当时事,活脱脱一个弘治年间的“官场现形记”,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在明代笔记中更以“翔实可靠”而著称。有一则发生在陕西的真实大案,便被记录其中。
有一位巡检,任期已满,带着老婆一起回陕西老家,这一日到了一处市镇,见天色已晚,便找了一户旧相识的人家投宿。敲开门才知道,故交早已去世多年,家中只剩下他的女儿和儿媳,巡检有点不好意思,儿媳却说:既然是故翁旧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你们拒之门外,如果可以,今晚你们就住在我小姑的卧室里,我小姑和我一起睡吧!巡检夫妇见夕阳西沉,不便再找旅店,便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儿媳和小姑起了床,去叫巡检夫妇来用早餐,拍门许久也无人答应,推开门一看,吓得两个女子登时坐在地上哭喊不已,原来巡检夫妇早已死去多时,床上的两具尸体躺在血泊中,惨不忍睹,每个人身上都被捅了七八刀。
闻讯而来的街坊四邻赶紧报官。巡检一职,大约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所长,虽然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体制内的一级官员,突然遇害,不能不引起案发地县令的重视,初步勘查发现,巡检夫妇的财物并没有丢失,他们素来又没有什么仇人,而被杀时遍布身体的刀伤,显示凶手对他们极端仇视,很像是一起情杀案,但无论巡检本人还是其妻,都已年过半百,在遇害地又没有“相好的”,怎么会有“情”字的纠葛呢?于是,县令将关注的视线集中在了守寡的儿媳和小姑身上。
一番严讯之后,儿媳招供道:“自从我公公、婆婆、丈夫相继去世后,家中只剩下我和小姑两个人相依为命,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别看我小姑才刚刚十六岁,却已情窦初开,有一天我俩正在家中的后院散步,忽然见墙外一位少年骑马经过,那少年十分貌美,器宇不凡,我就跟小姑开玩笑说:‘你若能找到这样的夫婿,一辈子就算值得了。’没想到小姑动了心,问我他是谁,我说此人便是家住东门外的杨二官人……至于他们俩后来有没有来往,我就不大清楚了。”
县令再审小姑,女孩承认,自那天见骑马少年从墙外经过之后,心中便生爱慕,正不知应该如何相识,这一夜,杨二突然摸入房中,强行将她搂住寻欢,她半推半就,很快便与他共赴巫山,从此接长不短杨二便趁夜来与自己相会,已经月余……巡检夫妇被杀,必是杨二潜入房中,见床上睡着两人,以为是情人另寻新欢,怒上心头才手起刀落,造成可怕的凶杀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