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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藏学主流的学术传承和学术批评(4)

2016-04-10 11:31:28      参与评论()人

Wedemeyer认为《囚徒》一书中野心最大,但写得最差的是“领域”,亦即讨论“作为北美大学中的一个学术领域的藏传佛教研究之发展”那一章。这本来是很有价值的一项研究,可是作者未能为这个领域提供一个不偏不倚的,哪怕是大致真实的图像。显然Lopez自己于1970年代中、晚期作为弗吉尼亚大学的一位博士研究生的个人经历被当作了北美佛教研究之整体的一个转喻。而任何对这个主题稍有了解的人都清楚这样的一种学术进路不适合于表明所涉议题之复杂性,遗憾的是阅读这本书的读者十有八九对这个领域完全陌生,故很容易被Lopez误导。

Wedemeyer觉得读者在这一章中更能体会到的或许是Lopez对他所受到的研究生教育,特别是对他自己的导师的深刻的不满。在这一章中,我们没有再见到“对立的游戏”,而只是作者对这个博士研究生班的不加掩饰的谴责,认为“它所给予的不过是一位十二岁的小喇嘛所要求掌握的资料的部分而已”。对此,即使是Lopez在弗大的同门也极不认同,他的师弟Guy Newland教授曾专门对他将弗大宗教系的藏传佛学研究生班的训练与藏传佛教寺院的对学僧的训练相提并论进行了批驳。再说,美国藏传佛教研究并非独此一家,弗大宗教系的藏传佛教研究项目不足以代表这个研究领域之整体。

上述这篇书评发表时,Lopez已是行内大腕,而Wedemeyer还是学界的一张新面孔。可他敢于无视权威,发表如此犀利的书评,与其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不如说是他有足够的学术底气和自信。确实,不管论对理论的敏感,还是论语文学的功底,Wedemeyer都不逊色于Lopez。十余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今天的Wedemeyer是芝加哥大学神学院宗教史学的教授,与Lopez一样名满天下。其实,尽管以学龄来算,Wedemeyer比Lopez晚了将近二十年,但从学术辈分来说,他们却可以说是同辈学人。Lopez是Hopkins在弗大培养出来的众多弟子中最早、最知名的一位,而Wedemeyer则是Thurman在哥大培养出来的一批弟子中最知名的一位,他们都是美国藏学主流第二代传人中的佼佼者。

可是,他们对美国藏传佛教研究这一学科之形成和发展的历史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从他们的分歧中,我们可以看到学术传承与学术评价之间的微妙关系,而理清这种关系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美国藏学主流传统之形成、发展和进步的轨迹。毋庸置疑,上述Wedemeyer的书评非常学术和专业,他对Lopez书中出现的学术方法之贯彻前后不统一和许多具体细节的讨论有失诚实等问题的批评十分犀利和独到,具有很高的学术水准。但不得不说,这篇简短的书评用辞之犀利异乎寻常,或会令人猜测可能是Lopez书中对Thurman的激烈批评和讽刺令Wedemeyer不爽,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毫不留情地对Lopez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与Thurman十分情绪化的反击相比,Wedemeyer的批评针针见血,更具学术杀伤力。但愿这只是以我小人之心,度Wedemeyer君子之腹。

日前,Thurman的弟子推出了庆祝他七十诞辰的颂寿文集——《维摩诘的丈室》(In Vimalakti's House, A Festschrift in Honor of Robert A.F. Thurman on the Occasion of his 70th Birthday, New York, 2015),主编之一就是Wedemeyer。在这部文集的导论中,他对其尊师的个人品格、社会影响力和学术贡献都做了高度的评价。他援引学界诸大佬对Thurman多部作品的赞美,来证明其师尊之学术成就的伟大。说Thurman那本以宗喀巴大师的《辨了不了义善说藏》之翻译为主体的对印藏佛教中观哲学的研究是“藏传佛教哲学研究的一个里程碑”,而他翻译的宗喀巴大师的《密集教王五次第教授善显炬论》则是对密集体系研究的一个重大贡献,是对藏传密教无上瑜珈部之研究的优秀作品;他翻译的《维摩诘经》也是所有这部佛经之译本中最流畅、通顺,并充满了喜剧天赋和幽默感的一种。此外,他所撰写的有关佛教诠释学、佛教伦理、社会思想和比较哲学等方面的许多短文也都对这些领域的研究具有重大的启发和推动意义。当然,最值得称道的是,Thurman以其非凡的个人魅力、雄辩的口才和不知疲倦的能量,为藏传佛教于西方的传播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对此Wedemeyer做了充分的肯定,而丝毫没有像Lopez一样把神话化西藏的责任加到他的老师头上。虽然,他也承认Thurman的翻译风格确实十分大胆而富有创造性,这一点并没有获得大家的认同,就连他自己也曾对老师将“持明”译作“科学家尊神”不以为然,但他依然坚信,总体而言,Thurman的译文既灵动而富有诗意,又具有哲学家的严谨,丝毫不认为他有借助翻译而篡改文本原意、夹带私货的问题。对自己老师的学问,Wedemeyer显然没有像对待Lopez一样表现出极其犀利的批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