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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啊,水啊,一顶桥(3)

2016-06-05 13:20:36      参与评论()人

想象宝玉若未出家,中年之后回到荒芜的大观园遗址,景象也未必会如此凄惨可怖吧?

又是几年过去了。鱼米之乡的富庶更胜以往,当地政府也有了文化意识,买回孙家花园旧址地,花了五年时间大幅度修缮,诚心诚意地请木心回来。七十九岁那年,“应故乡盛情”,木心又回到了乌镇,且是定居,将翻新的祖屋取名“晚晴小筑”。“没想到这一生我还能回来”,据说他是这么说的。在这里,他度过人生最后五年,作了许多画,写了大量的手稿。他走在2011年冬天。

故居纪念馆只是“晚晴小筑”的前三进屋,看不出太多木心在此生活工作的痕迹。年轻的管理员见我态度认真,主动告诉我这里展出的多为高仿真制品,而所有画作和文稿真迹以及遗物原件,都移入了西栅木心美术馆,永久陈列。我说等会就过去参观。纪念品小铺卖的书当然都是木心的作品,我几乎全有了,便买了一套木心手稿的卡片,印得很雅致。

美术馆在西栅,离东栅这边还有一段路,需要乘车过去。先见到的是比图像中更显得繁复昂扬的大剧院,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木心美术馆可不要造成这等盛大的架势吧,那可不是木心的风格啊。然后才看见一湖之隔外比大剧院低调了许多的美术馆,贝聿铭的弟子们设计的,果然有贝氏不张扬的清爽明净与现代感,而馆前的桥与湖却又巧妙地带出了古典与东方。看着外观我就放心了。进到里面,没有几个访客,更显得空阔宁静,我欣喜地先慢慢走了一圈,断定这里“很木心”——建筑线条果断、大气又优雅,光影明暗掌控得宜,看似素简的细节其实处处极有讲究,古典与现代、西方与东方融合得不落痕迹…… 这岂不正是木心的风格?

我跟木心只见过短暂的一面——八十年代中期,在好友王渝工作的纽约报刊编辑室附近,一次并无特意安排的见面。说到当时的纽约华文报刊,整个八十年代正是北美华文报纸副刊一段美好而短暂的盛世:台湾尚未解严,大陆的“文革”余韵犹存,相比之下海外的华文报刊享有相当大的自由度,而文艺副刊更是一块净土。王渝主编《华侨日报》的《海洋》副刊,曹又方主编《中报》副刊《东西风》,加上李蓝的《美洲星岛日报》副刊,三位都是生在大陆、来自台湾、定居纽约、本身也是作家的编辑,不受国内任何一方的言论钳制,唯好文是问,发掘、网罗、延揽、礼遇各路作者,其中既有已在国内成名的,也有海内外陌生的名字。那是海外空前也是绝后的副刊文学全盛时期。待时序进入九十年代,一切归于沉寂,之后那段日子纽约给我的感觉像人去楼空。再之后,两岸对文字都再无太多禁忌,海外侨报副刊完成了在特殊时空的特殊贡献,功成也形同身退了。那是历史的外一章,万马齐喑的年代竟有一线命脉不绝如缕在万里之外,也算是近代的“礼失而求诸野”吧。

木心就是那个年代“横空出世”的。他1982年到了纽约,投稿给《华侨日报》副刊,眼光精准独到的诗人王渝“惊艳”之际做了一桩不寻常的事:她并未如获至宝地将此极品据为己有,反而建议木心把稿件投给她的好友痖弦主编的台湾《联合报》副刊——她信任痖弦的眼光,她更相信木心会有更多知音在台湾,而当时的大陆还没有这种土壤。痖弦的反应更强烈,不仅很快地在《联合报》副刊登载,而且在他主编的《联合文学》创刊号做了“木心专辑”。据说在一个文学会议中,痖弦一面击鼓,一面朗读木心的“林肯中心的鼓声”。不久,洪范出版社就出了木心的两本散文集。其后台湾有过至少三家出版社出了他的选本,我手边就有圆神、元尊(远流)、翰音几家的几个版本。近年(2012-)总算有了最完整的印刻版《木心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