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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德兴谈萨义德在新世纪的影响(8)

2016-10-16 10:20:18      参与评论()人

距离萨义德提出东方主义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您觉得它还有当年这么大的影响力吗?近些年欧洲局势的变化、ISIS的横空出世、全球恐怖主义的发展,是否对其东方主义构成新的挑战?

单德兴:《东方主义》出版于1978年,至今已近四十年。在晚近的学术论述中或许引述的次数不像先前那么频繁,但依然不时有人引用。其实,引用较少未必就表示没有影响力。以新批评(New Criticism)为例,它强调文本的细读(close reading),并发展出一套术语。如今文学界已经很少人谈论这种批评方式,仿佛它已经落伍了,不值一顾。但我们可以反过来说,就是因为细读已被内化为教学和研究的一部分,成为基本功,视为理所当然,所以没有必要再强调。而萨义德提出的那些观点,像是东方主义,对西方主流知识体系的挑战,对弱势的重视,强调对位阅读、流亡者、边缘者……这些观念都已被学界内化,渗入了他们的思维与论述中,日用而不察,影响力反而成为隐性的。

至于近年来欧洲局势的转变、伊斯兰国的崛起、全球恐怖主义的发展,或者晚近的欧洲难民潮现象,仿佛又强化了东西方之间、不同文明之间的对抗与冲突,尤其是对伊斯兰的看法。我在这里要重述萨义德的一些看法。首先,伊斯兰本身是相当多元与异质的,横跨世界许多国家与地区,信众数以亿计,底下又分为不同的教派,是不可能以单一、同质化的方式来概括的。而伊斯兰国的出现,他们各式各样的残暴行为,以及对历史文物的破坏,也是许多爱好和平的伊斯兰教徒所不能接受的,认为他们违背了古兰经的教义。其次,《东方主义》一书主要批判的对象是东西二元对立的现象,特别是国际上强势者以各种方式霸凌弱势者的现象,以及其中的权力、知识、再现、宰制的关系。与现实社会更接近的是《采访伊斯兰》一书,揭示了主流媒体与专家如何呈现他者,里面涉及了由谁呈现、为谁呈现、为何呈现、如何呈现、效应何在等等,再次揭露知识、权力、诠释与再现之间的关连,以及媒体、专家、官方之间的关系,甚至共谋,这里面也包括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所谓的“制造共识”(manufacturing consent)。比方说,当年美国声称伊拉克的萨达姆(Saddam Hussein)拥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言之凿凿,制造国际舆论,妖魔化对方,等到以美英为主的多国联军出兵伊拉克,把萨达姆抓到、处死之后,却找不到什么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原先西方人口中所称的独裁者萨达姆虽然统治手段颇为可议,但至少能维持区域性的稳定。等到他被联军铲除之后,造成当地权力真空,先前被压制的各派势力崛起,彼此攻击,烧杀掳掠,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加上列强背后较劲的叙利亚内战,伊斯兰国的崛起,形成一波又一波的难民潮,欧陆各国饱受其害,而始作俑者反倒袖手旁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记得在美国“9·11”事件发生后,萨义德发表评论,文末语重心长地指出,面对如此重大事件,必须以教育与耐性来处置。今天回顾,萨义德不少看法依然发人深省,足以证明他的远见。

我们一方面佩服萨义德的真知灼见,另一方面,《东方主义》毕竟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书了,随着不同的时空环境与知识条件(其中有些是由他的论述所促成的),可能有些地方已经不足够或不适合了,必须重新省思,予以创造性的诠释、补充,或者批判性的调整、转化。其实,从《东方主义》后来增添的绪论、后记或专文,如《再思东方主义》(“Orientalism Reconsidered”),都可看到萨义德与时俱进的反思。因此,我个人认为对已经辞世的他,今人依据不同的时空脉络与知识条件,进行具有深度的反省、评论、发挥,甚至转化,会是对他的最佳礼赞。忝为萨义德在华文世界的翻译者、访谈者与研究者,我从他的言教、身教受益良多。很感谢你提出的深刻问题,让我从个人的角度重新省思萨义德对今天的我们可能具有的意义。

录入编辑:洪振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