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左思与当代网红
◎李壮
一
网红,网红。“网”是新东西,但“红”古已有之。
两千年前,长得好看的人就有人围观。这个道理,恐怕再过两千年也不会变——当然,好看的标准肯定会有不同。《世说新语》里有这样一条记载:“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刘孝标注引《语林》提供了生动的补充:“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潘岳和安仁指的是同一个人,潘安,西晋时的著名才子。潘安长得好看。好看到什么程度?潘安经常驾着车上街闲逛,每每招致女子围观;甚至连老太太都看得春心荡漾,拿瓜果朝他扔,把他的马车都扔满了。这样每次都带着一车瓜果回去,似乎有不劳而获之嫌,好在潘安不是开水果铺的,而是在朝中当大官。人家是货真价实的高富帅。
“掷果盈车”的故事直到今天还在上演,只不过花痴男女们不再站上街边,而是坐到了电脑前;投掷的也不是瓜果,而是屏幕上的虚拟礼品。礼品是虚拟的,花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人民币。前几日看到新闻,一家酒店的女出纳迷上了一个做网络直播的帅小伙,竟然挪用了酒店几百万装修费去给男主播打赏;直到投案自首之前,还抓紧最后的时间把没用完的几万块钱全给赏了出去。我当时就想起了潘安。我为潘安感到惋惜,潘安长得帅、又有才华,可偏偏要去做官,最后站错了队,被诛灭三族。这结局实在不大好,如果换到今天,他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网红,把自己那张漂亮的脸直接变成现金。
从表面上看,“网红经济”的货币推动力是脸。当然,“脸”是广义的,蜂腰巨臀、劲辣热舞、讨好的笑容乃至嗲到牙根酸痒的声音,这些都是“脸”,它们同属于身体的替代符号、或者说身体的延伸物。许多人把这种情况称之为“身体的资本化”或者“身体的货币化”,这并不是一个很新的话题,身体的政治经济学早已被20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家反复分析过。其实在我看来,身体只是幌子,真正能使身体变现的,却是观者的情感。网络世界里的红人与他们所处的空间同样虚幻,在常规的逻辑里,网红很难给观众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满足;在这方面它的实用性实在不高,甚至比不过城乡结合部的足疗店。但为什么会有人真金白银地往里面砸?我们只能认为它关涉到了某种真实情感的代入。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东西。我喜欢你,希望你有所感知,这是人类最本能的反应,也是一次情感活动最终完整的必要步骤之一。现在,信息技术让你轻松找到了你喜欢的人,但作为代价,它在你们建立情感关联的必经之路上,放下了一道闸门。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就充钱吧,买一件虚拟的礼物砸过去,他或她才能察觉到你的存在,才能知道你的心意。那人随即莞尔一笑,你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一次小小的情感运动完成了。
因此,观众们买的不是虚拟礼品,而是一张入场券,它通往人类情感自我实现的特定处所。潘安驾车走过的那条路至今仍在,只不过被王思聪们承包了,他要向你收过路费。向人类的情感收费,这也是一大发明。
二
当然,也不是只有好看的人才能红。丑的人、怪的人,也一样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