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德国,无论是东德还是西德,展开了关于战争罪责的大辩论,力图清算、克服、战胜和了断“(纳粹)过去”(die Vergangenheit bewaeltigen)。这是一场持久战,时至今日还未见穷期。在此过程中,作家甚至成了排头兵,其中战后西德文坛的“三驾马车”最为著名。
首先是伯尔(Heinrich Boell, 1917-1985)。他的作品生前发行近三千万册,被译为四十多种语言,1972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小说一进入中国,如空谷足音,似林中响箭,引发惊喜,引起惊叹,令人振奋。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的“废墟文学”登陆中华大地,与方兴未艾的“伤痕文学”会师,为中国新时期文学提供了借鉴。二驾乃为格拉斯(Guenter Grass, 1927-2015),他最为人所称道的是长篇小说《铁皮鼓》。该作品以“蛙式视角”、荒诞的手法叙述了奥斯卡·马策拉特奇特的一生,从而淋漓尽致地揭露了纳粹瘟疫在德国的弥散。也正是缘于这部小说,2000年格拉斯获取了诺贝尔文学奖。他也曾对中国文学表现出过兴趣。1979年秋,格拉斯携其新婚的第二任妻子来华访问。记得在上外举办的朗诵会上,有人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何在其《铁皮鼓》中有那么多的色情描写?他回答说,他那样描写,是得益于中国伟大的社会小说《金瓶梅》。
第三驾即为伦茨(Siegfried Lenz, 1926-2014,一译棱茨),虽不像前两位那么出名,可他的重要性丝毫不逊于他们。今年是伦茨的九十周年诞辰,有不少文章怀念他。他出生于东普鲁士的吕克,父亲是海关小职员。伦茨1944年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加入了纳粹党(NSDAP);后从军队里开了小差,继而进了英军战俘营。战后进入汉堡大学,学习哲学、英语文学和文学学。尚未毕业,便去了《世界报》充当报纸编辑。1951年发表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鹰击长空》。之后用稿酬前往非洲肯尼亚旅游。肯尼亚之行使他写出了以茅茅运动为背景的《鲁卡斯,温顺的奴隶》这部小说。所谓茅茅乃是肯尼亚的一个秘密组织,活跃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发誓以暴力驱逐白人。此后他便成了职业作家,佳作迭出,虽没有获取诺奖,可各色奖项如落英缤纷般地降落在他的头上。
上世纪六十年代西德曾掀起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不仅反对越战、反对权威、反对传统、反对腐朽过时的教育制度,其矛头也指向纳粹的东山再起,年轻一代就战争向自己的父辈问责。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伦茨的创作取得了重大突破,其代表作《德语课》应运而生。
故事发生在1954年,少年西吉·耶普森因偷窃绘画而被判教养三年。在教养院的德语课上,老师以《忠于职守的快乐》为题要西吉写篇作文。这时西吉想起父亲战时的表现,于是洋洋洒洒写了起来,一写写了好几个月。父亲耶普森是当地的警察,奉命监视一个名叫南森的画家;南森是他的好友,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可警察才不管这些,忠实地、严谨地、一丝不苟地履行他的职责。南森一有画作,他便加以没收抑或将其毁坏。当时年方十岁的西吉同情画家,为了保护这些画作,西吉便将画作藏匿起来。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了“偷窃艺术品”的罪名。战后随着第三帝国的败亡,“禁画令”也早已取消。匪夷所思的是,警察依然怀着“忠于职守的快乐”忠实地执行着“禁画令”。
在这里我们首先看到的是权力的横行无忌。纳粹为何“禁画”,因为画家南森是表现主义画家,表现主义是惟一产生自德国本土的现代艺术流派,可希特勒厌恶它,将其视为堕落抑或颓废文艺。纳粹还举办过“堕落绘画展”,以大张挞伐。德国著名的表现派油画家、版画家诺尔德(埃米尔·诺尔德,1867-1956)在纳粹上台后就备受迫害,被禁止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