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谈话后,萧军又两次给毛泽东写信,反映一些情况。8月2日,毛泽东给萧军写了封信,直率地表达了对他的一些看法:
我因过去同你少接触,缺乏了解,有些意见想同你说,又怕交浅言深,无益于你,反引起隔阂,故没有即说。延安有无数的坏现象,你对我说的,都值得注意,都应改正。但我劝你同时注意自己方面的某些毛病,不要绝对地看问题,要有耐心,要注意调理人我关系,要故意地强制地省察自己的弱点,方有出路,方能“安心立命”。否则天天不安心,痛苦甚大。你是极坦白豪爽的人,我觉得我同你谈得来,故提议如上。如得你同意,愿同你再谈一回。
这封信颇为讲究。面对萧军总说别人不是,毛泽东没有陷入具体评论,而是把化解其牢骚的钥匙,伸向为人处事之道。文辞表达既不隐晦,不躲闪,指出毛病又甚为得体。信的开头解释没有当面劝说的原因,是担心“交浅言深”,徒生拘束、尴尬乃至隔阂,这是符合常情的理由。对萧军提出的意见,则整体上做一回应,承认延安确实存在需要改正的不尽人意的坏现象,表明重视他反映的情况。接下来指明萧军不善调理人我关系的性格毛病,才是该信的重点。毛泽东直告,要“安心立命”,必须“强制地省察自己的弱点”,否则没有“出路”。话不在多,却很有分量,且也是事实,切中萧军主观上陷入痛苦的要害所在。接着评价萧军是“极坦白豪爽”之人,把萧军的弱点同他的正面性格联系在一起,由此拉近双方的距离。事实上,毛泽东早年也属于坦白豪爽之人,他坦陈自己“论理执极端,论人喜苛评”,和此时的萧军并无大异,故对萧军的一些做法是能够体会的。最后话锋一转,说正因为同你“谈得来”,才做上述“提议”。
这封信的实际效果如何呢?萧军当天回信毛泽东:“承您诚恳地指出我的病根,这是值得郑重感谢的!‘缺乏耐心’,‘走极端’,不善于调理‘人我关系’等等,这怕是我半生来在家庭在社会……碰钉子原因的大部分。因为钉子碰多了,就有了硬壳,因为被误解被伤害太多了,就容易神经过敏,甚至总要提防着每个人,很少敢于放下格斗的剑!‘是朋友就伸出手来,是仇敌就拔出你的剑来罢’这几乎成了我生活的信条。”“我是很羡慕你那样从容宽阔的,但这一时是不容易学习的。”尽管没有表示马上改正自己的弱点,但毕竟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弱点和常“碰钉子”的原因。有了这个态度,纠结于延安文艺界是非的心情,或许会稍稍释然些吧。
毛泽东当然知道,做萧军这类文化人的工作,不能靠一封信划上句号。8月10日晚上,他又约萧军谈话,很自然地把沟通内容聚焦到萧军的性格上。萧军当天日记记载,毛泽东谈到人是应该有个性的,不经过锻炼人的纯洁不可靠,还说自己不喜欢运动,《茶花女》这部小说可贵,等等。萧军提到张闻天批评他是“虚无主义者”,属于“不对等”和“有失身份”的指责,心里很不服气。毛泽东未做评判,反过来就所谓“战斗”的问题给萧军两条建议:一是针对敌人,保护革命者;一是针对自己的缺点和错误,目的是爱惜自己。意思是真正爱惜自己,就要克服自身弱点,这也是一场“战斗”。萧军在日记中说,“我们这次谈话是比第一次更透彻和随便一些”。
由于萧军常为延安“文协”的作家们鸣不平,第二天傍晚,毛泽东特意到杨家沟半山腰“文协”住地看望他们,实际上是想深入了解萧军代表的这群作家的真实情况。当时萧军、艾青、韦荧、白朗、李又然在场,具体谈了什么没见记载,倒是萧军的日记再一次反映他喜欢臧否人物:“我把艾青对毛泽东约略介绍了一下,同时用几句话打开这空气,才开始谈起来。艾总是想博得别人的同情,他讲了一些外面孔祥熙的故事。还好,今天他还没有过度表扬他自己,也没提到他的诗。我知道,毛对于他是一无所知的。为了‘知识分子作叛徒’的问题我几乎和他辩论起来,因为我看不惯他那讨好缺乏正义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