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Mylan公司的急性过敏救命药EpiPens价格疯涨,举国哗然。急性过敏反应,是危及生命的急症,全美有四千三百万人需要常备急救药。经制药业全力游说,政府立法,要求所有中小学校配备急救药品。Mylan生产的EpiPens,正是这样一种自用针剂药品,广告攻势给它披上了漂亮的外衣。EpiPens有效期一年,需要及时更新。在英国,EpiPens的针剂两支装售价仅为六十九美元。而在美国,2009年的价格是一百美元,2016年竟上调至六百美元,涨了五倍。尤具讽刺意味的是,此药其实是非专利药品,成本仅三美元。不过,Mylan拥有EpiPens注射装置的专利。一时间,社会舆论愤然。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呼吁,公司应以社会为重,降价,可是无果。接着,国会召开听证会,要求Mylan总经理解释涨价的合理性。那总经理的回答很有意思,她认为公司没错,反而声称是“美国的医药制度破产了”,药价疯涨,得归罪于“制度”。Mylan无须为药品定价模式承担法律责任,相反,公司也是美国失败了的医药制度的受害者。
EpiPens涨价事件,淋漓尽致地演示了市场定药价的困境:市场不讲关爱,患者的刚性需求,引出的不是薄利多销,而是药价飙升和疯狂的榨取。药企推动立法,是要固化刚性需求,削弱并缩小法律监管。然后,利用专利壁垒,打擦边球,将非专利药的定价推至市场可榨取利润的最高点。这么看,难道Mylan不是一家好药商?这一轮博弈和政府监管的结果是,Mylan连一分钱药价都没让步。政府毫无办法,国会也哑巴吃黄连,败下阵来。总经理女士还傲慢地告诉美国公众:我们是做生意的,将继续照市场供求的规律办事(CNBC2016年8月25日的报道;Kerr)。
有了前车之鉴,我们再观察政府限价。尽管药价市场化的恶果为政府规制提供了充分理由,但限价本身并不是万灵药。规制方案的设计和执行,才是成功的关键。众所周知,近年实施的最高零售限价,有所成功,问题也不少。程序上环节繁复,主管部门多头,规则臃肿多变,衔接不顺,甚至冲突,漏洞多多,让腐败和榨取钻了空子,影响到公众和业界的信心。
医改的一大任务,是要让患者和公众重拾信心。为此,限价政策的制定执行,应当拿起大数据智能工具,顺应新经济。成功的药品限价,第一要素是科学性,让数据说话。每一种疾病、每一类患者、每一款药品,都有自己的特点,限价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从研发开始,到原材料、工艺技术、成本、质量标准;从处方到销售、使用及疗效评价;从医疗资源、国民收入、健康状况、疾病分布,到地区差别,等等。信息全面、准确、实时,限价才有望成功。传统定价手段,受信息能力的限制,无法有效应对如此复杂的产业链、关系网,难以满足科学性要求。有了大数据,局面就改观了。信息处理正是智能工具的强项,而且数据越多越复杂,它的优势愈显著。政府代表公众、服务公众,全面掌握收集存储各类数据的渠道,包括医药产业链每一个环节的详细数据,通过编制相应的算法,科学地设定最佳最高零售限价,是完全可能且可行的。何况,本轮医改的目标不高,只打算以“成本和收入结构变化”两大因素为基础,建立价格动态调整机制。基于这两个因素确定最高零售限价,对大数据智能而言,实在是很简单的——不妨尝试一下,锻炼决策者和行政部门,学习使用大数据,在药品和医疗服务定价管理中“实战”运用,为一步步改善中国的卫生事业开辟一条新路。
现实地看,学习使用大数据智能工具,是新经济提出的要求,因而也是政府执政能力的一项基本要素。市场已经迈入大数据时代,资本正在攫取公民的隐私信息,开发日新月异的智能工具和相应的商业模式,且非常成功。可是,患者和公众面对这样的攫取,毫无还手之力,惟有指望国家了。他们需要政府代表人民的利益,为人民说话,行使人民的主权。困难肯定是有的,但畏难而放弃职责,把公众的福祉扔给市场,只会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