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举几件个案,以证《金瓶梅》的服饰描写与叙事前无古人。张岱的《陶庵梦忆》写尽晚明繁华,对于庙宇、楼台、街市、居家、人物、器物、酒肆、茶楼、美食、游冶、戏曲、评书、礼祀、节庆等等,都有详尽且妙笔生花的记录,却没有服饰的记录。晚明屠隆的《考槃馀事》,几乎写尽人间乐事器物,共分“书”“画”“纸”“墨”等十五笺,只在“起居器服笺”中有很少一部分谈及服饰。谈及的也只是简单的“禅衣”“道服”“冠”“披云巾”和“文履”(顺便一说,后人有人认为屠隆是《金瓶梅》的作者,仅此看,我是不相信的)。
如果再作横向比较,更能看出《金瓶梅》在服饰描写与叙事上的史学价值和美学价值。初版于1930年的《图说日本服饰史》(高桥健自著,李建华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6年出版),是日本服饰史的筚路蓝缕之作。这部服饰史(起于大约公元6世纪的“飞鸟时代”至仿效欧美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明治时期”)所提供的服饰样品与个案,总共不过300件左右。如果专门编一部《金瓶梅服饰谱》,其样品和件数肯定不会少于《图说日本服饰史》。
一部《金瓶梅》写尽天下服饰!一部《金瓶梅》集古代服饰之大成!一部《金瓶梅》就是中国古代服饰的博物馆!
《金瓶梅》里的服饰旨在寻求市民生活平等的趣味
有繁花似锦的描写与叙事,《金瓶梅》还不止于在服饰的制度,更在于打破制度以寻求市民生活平等的旨义和趣味。《金瓶梅》里的服饰,还涉及到服饰织造的规模与服饰的商品价位(这对于明代经济研究一定大有裨益)。
先说规模。第四十回有专门写西门庆府上为其妻妾做衣服的章节。一段是:“西门庆衙门中回来,开了箱柜,拿出南边织造的罗缎尺头来。每人做件妆花通袖袍儿,一套遍地锦衣服,一套妆花衣服。惟月娘是两套大红通袖遍地锦袍儿,四套妆花衣服”;一段是:“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四个都裁了一件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儿,两套妆花罗缎衣服。孙雪娥只是两套”,月娘则有“一件大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袖袄,兽朝麒麟补子缎袍儿;一件玄色五彩金遍边葫芦样鸾凤穿花罗袍;一套大红缎子遍地金通麒麟补子袄儿,翠蓝宽拖遍地金裙;一套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祆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在此,西门庆为妻妾共做衣服“三十件”。“词话本”为此专为西门府上做衣服的赵裁缝提写了一首六言长排(“绣像本”无此诗)。起首便称“我做裁缝姓赵,月月主顾来叫。针线紧紧随身,剪尺常掖靴靿”。从裁缝的繁忙到服饰的呈现,其规模和数量,几乎难以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