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梦华录》口碑几轮反转，从“鱼替”“双洁”到“以色事人才叫贱”，相关女性话题频繁占据热搜。鉴于内娱苦古偶久矣的现实，《梦华录》的服道化和演员CP真是难得地好看，但仅好看，还不够。毕竟审美除了视觉，还需有思想。简单来说，就是好看也要有脑子。

任何时代，男人都有男人的烦恼，女性也有女性的禁锢，绝不能将女性的磨难全然扣在男人身上，这不仅是对男性的不公。更关键的，是转移了目标，什么时候起，女性过的好不好，是由男人决定的呢？

真是莫大的讽刺。曾经，最底层妓女也可以被赋予最高尚品德，最富有权势的皇帝也会因为道德败坏而被人抨击。但有时，复杂人性则会让情感像被改造过的转基因大豆，失去探讨的欲望。

其实，她们从未停止拥抱各种路径的精神独立。

因为，她们时刻准备迎接不同视线的多重相遇。

社会审美提升的大局，懂得审美，才能让人生是生活而不止是生存。

七百年前，宋徽宗赵佶在《文会图》里描绘了一场文人茶会，间接展露了当时全民尚文的艺潮：庭园曲池，栏楯围护，树下一案，文士围坐，案上琳琅，绘有台盏、果盘等，件件都是重器。

宋徽宗赵佶文会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北宋汝窑 莲花式温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定窑白釉刻回纹盏托故宫博物院藏

这股风尚在赵佶《听琴图》、李嵩《焚香听阮图》、《宋人博古图》等作中均可窥得。以图证史，无论是“黄家富贵”还是“徐家野逸”，亦或范宽《溪山旅行图》之阔大、马远《水图卷》之细腻，再或宋瓷优雅内敛的极简美学，都为后辈观者打开了诸条视觉历史通道，在各维细节里展露着绝妙的大宋风华。

赵佶听琴图故宫博物院藏

宋范宽溪山行旅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李嵩货郎图故宫博物院藏

黄筌写生珍禽图故宫博物院藏

司马光《家笵》中说：为人皆不可以不学，岂男女之有异哉。大儒朱熹亦认为：女子应该从小接受文化教育，既要有德，更要有才。因此，这段知识分子的黄金时代除诞生诸多文人，更捧出无数声名显赫的女才子：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张玉娘…哪一位不是才绝天下的妙人？她们可不仅只有才。如诗词俱佳李清照，其作不仅记录闺中生活，还富有爱国思想，对社会进步起到积极意义。她还为了与二婚丈夫离婚，不惜身陷囹圄也要检举、揭发其骗官行为；陆游和唐婉离婚后，唐婉改嫁，陆游只能写《钗头凤·红酥手》以表思念；宋朝有5位太后拥有“垂帘听政”的权力，这份“太后参政议政”制度与其他朝代女性靠谋略和强硬手段获得权力有天壤之别，表明宋朝女性在政治层面的超高认可度。

宋代商品经济繁荣，全民皆商，涌现众多女子经商天团，姐姐们很早就开始乘风破浪。那时女孩们的经济收入也很可观，有才更有财。这很关键。毕竟花着自己赚的钱才是真有底气。手心朝上时，说话也不会大声。

这一切，被长5.29米、宽24.8厘米的《清明上河图》尽收。这件长卷生动记录了北宋都城百姓的风俗日常，成为理解宋时女子生活环境的关键。勾栏瓦肆和百戏艺术的活跃极大刺激了女性自觉意识的觉醒，雅俗兼备的个体审美快速形成。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个体审美能力与生活细节

其实，时代的每一次更迭，都会改变女人的样子。

如穿着。当代女子若看到宋朝女子的日常穿着，定会震惊一脸。因为不仅个性，而且敢露。

从《擎卢媚娘图》里的道姑、《朝元仙仗图卷》里的女神及小词《蝶恋花》“强出娇羞都不语。绛绡频掩酥胸素”等句中，都可见“抹胸+褙子(beizi)”的穿法早已风靡大宋。这类FASHION就是里面穿抹胸、外面套件没有系带和纽扣的衣襟，腰间用勒帛系束，任内衣露出，颇有风情。有时，她们还喜欢“内衣外穿”，喜欢这样穿的女子既有上层名媛，也有活跃在市井的女孩。

《歌乐图》卷南宋佚名上海博物馆藏

宋刘松年茗园赌市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注意右边女子的着装

如味道。宋代女子喜欢随身携带香囊，和现在女人出门就喷香水一模一样。辛弃疾就曾在诗中写到“笑语盈盈暗香去”。

白沙宋墓后室壁画《梳妆图》表现女主人晨起梳妆的情景1951年河南禹县白沙镇一号宋墓出土图源网络

如出行。宋朝女子除乘坐轿撵，也常骑马和驴，这和其他朝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差了十万八千里。更狠的是，宵禁取消后，很多女子干脆就通宵游玩。《东京梦华录》里有段描写汴梁的潘楼东街巷，文字如下“街北山子茶铺，内有仙洞仙桥，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瞧瞧，宋朝女性硬核地很，睡什么睡，起来喝茶！可叹，七百年后的女孩子们天黑后已不太敢出门。

再如妆容。后妃独有“珍珠花钿妆”了解一下：在额头、鬓角与脸颊上黏有一颗颗的珍珠（有机宝石），展现出宋代特有的素雅与低调奢华。逛街、宴饮、蹴鞠、博彩、插花、时尚、美妆…不管怎么玩，紧跟潮流、时刻精致就对了。

电视剧《清平乐》中的“珍珠花钿妆”

宋徽宗后坐像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时宫中有专门的女子足球队、马球队；宋代还流行女大厨，大富大贵之家以聘请女厨师烧菜为时尚；宋朝也有芭比娃娃，叫磨喝乐；宋朝的美甲铺子里，妇女互相用凤仙花染指甲…

审美从不虚无，而是具体可触。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房间，出门前精心搭配的衣服，朴素书房里一束鲜花的芳香，客厅里一幅能自得其乐的画…美会潜移默化生根发芽，无论性别，都会伴随终生。

女性主义是底色不是工具

回到《梦华录》。

此时再看：“风月救风尘”“以色事人就是贱”是多么值得反思的两个视角。

《梦华录》开篇借鉴的是关汉卿的《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原著中女性之间的互助精神“GirlshelpGirls”借“妓女”形象闪耀出超越时代的光芒，“赵盼儿”曾经弥漫的战斗精神多么吸引人，虽命途多舛却从不信命，虽历经苦难却聪明勇敢。正是这份女性主义底色使这件作品在七百年后依旧能引发热潮，再次全民翻红。

浮世三千皆过客，黄梁一梦在人间。遗憾的是，关汉卿用一台戏唱尽底层人民辛酸苦辣的苦心并没有获得当代编剧和导演的共鸣。随着剧情的发展，《梦华录》割裂式的矛盾价值观愈发让人无所适从，关汉卿知道了估计会忍不住拍桌子骂人…

历史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轮回”。很多时候，“现在”并不一定就比“过去”好，有时甚至更糟。只能一往直前的我们因此要保持清醒，别被一时热点带到沟里去。

须知，读书明理，是为自知。涂脂抹粉，是为悦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等大义，男性做得，女性亦做得。当然，很多时候，她们的忧闷和愤怒、梦幻和希冀都寄托在日常。窦娥被冤，宋引章从良，谭记儿改嫁，其实也都不是什么扭转乾坤的大事。然而，这份悲欢离合依然能深入芸芸众生，与不同时空的她们休戚与共、声息相通。

清醒通透、性格坚韧的波伏娃很早就立下誓言：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她认为应以存在主义的哲学视角看待人类命运，不囿于“我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将目光投向外在，赋予人生新意义。这自然包括女性。中华千年文明，女子们早就活得精彩之极，文能读好书管理家，武能打马球平天下。未来，疫情安全等危厄之局同样亟待她们努力奋斗。置身如此繁复的幕间时刻，源于女性内核的奋斗精神芳华沉淀，绵延千年关照的艺术视野正将聚成宇宙中最闪耀的星云。

审美没有标准答案，因为时代永远不同。

有人追慕大汉风骨，有人向往大唐气象，有人欣赏魏晋隐者气质，有人对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充满好感…自然，就有人独爱大宋的烟火芳华。《梦华录》播至今日，最弥足珍贵的启示便是让更多的“她们”具备对抗一切困难的自信与勇气。那些与时代相关的多样性存在构成了新时代女性的又一片新天地，源于审美的力量也前所未有地激发心灵的震撼，并获得某种跨越时空的深邃含意。

当然，宋代再好，她们也不能吹空调吃冰棍，生孩子也没有无疼麻醉，更打不了HPV疫苗。每个朝代都有不同的光，正是各朝代的不断发展和延续才铸就中华民族五干年的灿烂文化和文明史。

性别有差异，但没有对立。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失去深究生命真谛的勇气与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