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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文学中的“风、雨”

2016-10-31 10:36:10    北京晚报  参与评论()人

风、雨是最常见的自然现象,也是中国诗歌中最经常运用的意象,二字常常并称。风雨从普通自然现象,逐渐进入人们的审美视野,到成为经典文学意象,有一个漫长而又充满变化的过程。

早在《诗经》时代,风、雨就已经入诗,只是它们的美还没有完全被发现。在许多句子里,它们只是一种自然现象的描述而已。就写景来说,还说不上有特别的美感。风常常是飘风,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旋风。如《小雅·蓼莪》:“南山烈烈,飘风发发。”《大雅·卷阿》:“有卷者阿,飘风自南。”这基本上属于纯写景,或许没有更多的寓意。

在大多数情况下,风给予诗人的印象是寒凉的、劲疾的,雨给诗人的印象也是潮湿的、阴冷的。如《郑风·风雨》的“风雨凄凄”、“风雨潇潇”、“风雨如晦”,给人一种愁闷的感觉。还有《邶风·北风》的“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此处的“雨”应该读去声,作动词,“雨雪”就是下雪。)诗歌以此来比喻卫国政治的黑暗昏乱、统治者的暴虐腐败。而卫国的人民,就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天候里,纷纷呼唤朋友亲人,赶紧一起离去:“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豳风·东山》里的名句“我来自东,零雨其濛”,则第一次突出了雨的忧郁特质。随着周公东征归来的将士,疲惫不堪地行走在濛濛细雨之中,对家乡、亲人的思念被雨水浇湿,淡淡的忧伤就像雨丝一样在空中弥漫开来。

《诗经》中的“风”如果是用来比兴,往往指的是不太好的人或事。几首著名的弃妇诗,都是用风和阴雨来比喻丈夫的粗暴无情的。《邶风·谷风》:“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谷风”,就是来自山谷的大风。“习习”是风声。用大风阴雨,来比喻丈夫的暴怒。《小雅·谷风》也差不多:“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邶风·终风》:“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这里的“终风”是指整天刮风。在妻子眼里,丈夫就像整天吹刮的暴风一样,对她态度很差,恶语相加。但是有时又看着她笑,可能是调笑,也可能是侮辱,最终这个女子心里是很伤心的。

《小雅·何人斯》还用飘风来比喻不良的人品:“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只搅我心!”这个人如旋风一般,来去诡秘,不走正道,却走过我的鱼梁,搅乱我的心,让我担心:他又在搞什么鬼!

风雨常常是可怕的,破坏性的,如《豳风·鸱鸮》:“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以一只母鸟的口吻,说她拼命地建筑、维护鸟巢,劳瘁辛苦,连羽毛都枯焦凋零了,可是风雨却如此酷烈,飘摇、毁坏鸟巢,吓得她喳喳乱叫,却无力抵抗。这里风雨象征着一种凶恶的势力,或一种危险的环境。

当然,也有少量的诗歌中,“风”、“雨”是作为润泽的、滋养生命的自然力量被赞美的。如《曹风·下泉》和《小雅·黍苗》中,都有“芃芃黍苗,阴雨膏之”之语。在有些诗篇中,“雨”被称为“灵雨”、“甘雨”。这些都是和周代农业社会对于雨的自然属性和农业功用的认识密切相关的,是客观的写实。而《邶风·凯风》里则云:“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就是南风,在它的吹拂下,酸枣树发芽,茁壮成长。用温暖的南风来比喻母爱,这在后世成为了一个著名的比喻。

另外,《诗经》里也出现了“清风”的字样,这种风清爽和穆,让人愉快:“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大雅·烝民》)

到了战国时代,在屈原的楚辞作品中,风往往是以“埃风”、“飘风”、“回风”、“冲风”等威猛的形式出现的。如《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悲回风》:“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折若木以蔽光兮,随飘风之所仍。”《九歌·大司命》:“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九歌·少司命》:“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九歌·河伯》:“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九歌·山鬼》:“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相对于《诗经》,楚骚的美学体系进一步突出了风暴烈的一面。楚骚神奇瑰玮、古朴苍凉的美感,与“风”意象的这种大规模运用是息息相关的。

当然,也有少量例外。《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嫋嫋”,洪兴祖《楚辞补注》曰:“长弱貌。”在这细长而又柔弱的秋风中,洞庭湖泛起波浪,落叶纷飞。而我思念的湘夫人,就在风中翩翩降临在北边的沙洲。我望眼欲穿啊,却看不见她,心里涌起不尽的愁苦忧伤。这千古的名句,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开启了后代诗人对于“秋风”的概念,赋予了“秋风”一种忧愁、感伤的情愫。另外还有《抽思》:“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涉江》:“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也都是写秋风的名句。这些句子开创了我国悲秋的传统。后来宋玉《九辩》一开篇就感叹道:“悲哉秋之为气也!”无疑是受了屈原的深刻影响的。

楚辞作品中雨出现得较少,除去上面《大司命》中的例子,还有《山鬼》:“雷填填兮雨冥冥”,《涉江》:“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给人的感觉仍然是凄冷、幽晦的,在诗歌艺术上比较直白,没有了“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那种深沉蕴藉的韵致。可以说,在楚辞中,雨是并不出色的,与风相比,只能算配角。

战国末期荆轲的《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用凛冽的劲风来衬托壮士一去不回的悲壮情怀,虽然只有短短两句,却极具冲击力。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用风来烘托英雄之气。

先秦文学中的风雨,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好风好雨还在后头呢。

(责任编辑:刘畅 CC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