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化 > 中华文化新闻 > 正文

师恩如山长相忆(3)

2016-11-13 13:00:46      参与评论()人

然而人生无常,1987年5月,程先生还在为我们讲授“中国历史与中国文化”,同年10月却因颈椎旧伤发作,不得已住进华东医院病房。我那时问讯也去陪夜。因为是高干病房,室内比较宽敞,晚上我在病床旁的地上展开卧具休息。待夜半程先生醒来,扶持他进盥洗室一次,随后再倒一杯温水,让程先生服药。师恩如山,为弟子者何尝不想仰答大恩大德?夜半人静,闻吾师謦颏而顿生阵阵亲情,见吾师病态而深感天道不公,丝毫不觉有“弟子服其劳”之烦琐也。

1985年秋季入学之后,我抓紧时间泡在师院图书馆内,阅读《影印宋碛砂版大藏经》等许多典籍文献,增补我正在撰写的学术专著。待到1987年11月,拙著《中国古代气功与先秦哲学》已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不久,该书获华东六省一市及上海市优秀图书的两个二等奖。后来,又在台湾桂冠图书公司出版繁体字本,收入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杨国枢、李亦园主持的《中国人丛书》,大陆学术著作只有三本入选,另外两位作者是任继愈教授、方立天教授。至此,我十年寒窗,总算初战告捷,亦可告慰大力提携我的恩师程应镠先生。

程应镠先生的祖籍是江西南昌北郊新建县。先祖功名显赫,诞生过湖广总督程矞采、江苏巡抚程焕采、安徽巡抚程楙采等封疆大吏,有“一门三督抚”之美誉。这不仅在《清史稿》中有具体翔实的记载,读者还可以从翁同龢之父《翁心存日记》中找到程先生先祖与晚清名臣林则徐等人交往的文字记录。出身于这种名门望族的程先生,饱受世代书香之熏陶,自然具有大家风度,胸襟广阔,为人处世每每显示出“达则兼济天下”之气概。

程应镠先生1935年考入燕京大学历史系,次年参加北方左翼作家联盟,并成为燕京大学“一二·九文艺社”负责人,主持名为《青年作家》的文艺刊物,行走在历史研究与文学创作之间,足见他才华横溢而抱负不凡。抗战爆发后,程先生赴山西临汾参加八路军115师343旅686团工作,编印刊物、宣传抗日。1938年9月,程先生转入西南联合大学继续学习,于1940年毕业。新中国诞生前,程先生任上海光华大学和政法学院教授,是民盟上海市支部组织委员会副主委。1954年,程先生调至上海师范专科学校担任历史科主任。1958年,程先生被错划为“右派”。之后,经过各种“劳动学习班”、“隔离审查”,至1972年,参加上海师范大学廿四史标点组,标点《宋史》《尉缭子》《荀子简注》《国语》等典籍,尤以《宋史》标校用力最多。

1983年,他出任上海师范学院古籍研究所所长之后,针对古籍整理青黄不接、后继乏人的局面,在上海师院历史系、中文系中特地选拔一批学生,组成古籍整理班,进行重点培养,专门聘请邓广铭、胡道静、苏渊雷、杨廷福、赵俪生、漆侠等一大批名师,发挥各位专家的专长,传道解惑,开拓年轻学生的眼界,使他们能够快速成长。

令人感慨的是:程先生当时聘请的专家不单单是享有大名的各类专家,而且还刻意挖掘、延揽一些学有专长,却由于种种历史原因一时还沉沦社会底层的学者,如专攻《左传》的李家骥先生等人,进入上海师院为研究生授课。他还出资为他们油印个人著作,以作教材,培养学生,提供种种方便。恰如王阳明所说:“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

程应镠先生为人慷慨豪迈,交友甚广,对待友人尽显一片真性情。平日往来应酬,总是热情招待,偶或囊中羞涩,纵然借贷亦要尽主人待客之道。七十年代,沈从文先生自北京来沪,欲与老友巴金相聚叙旧,程应镠先生当时景况尚未全面好转,闻讯即让师母在某西餐厅订座,诚邀巴金先生与沈从文先生相晤餐叙。至今思来,亦是一段文坛佳话。

程应镠先生对待友人的这种至情至性,在学界亦是有口皆碑。记得曾任上海古籍出版社资深编辑的叶笑雪先生有一次对我说:“你的导师程应镠先生对人极友善,人脉又广泛,友人在背后喜欢称他为‘通天教主’。”叶笑雪先生是浙江江山人,与徐森玉、谢稚柳等沪上名家关系密切,解放初期,在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当过所长李亚农的助手。上世纪五十年代他被打成右派,遣送回老家。七十年代末期被平反,在上海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协助王元化先生进行编纂工作。叶先生对佛学、诗学皆有很深的造诣,半生坎坷曲折,不能一展抱负,故平日纵论当世人物,谈锋凌厉,往往有“一肚皮不合时宜”,他与我的恩师程应镠先生素不相识,却罕见地表示好感,亦可谓大不易也。这也证实了孔子之言:“德不孤,必有邻。” ■

录入编辑: 朱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