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劳伦斯对这些内陆小镇的描述中,你读不到旅行的惊喜和发现的快感,然而,你还是不得不承认,劳伦斯下笔描写景致时的准确。例如,撒丁岛的乡村:“眼前的景观没有任何改变,低矮绵延的山地丘陵,在一月早晨黄色的太阳下有些昏暗。石头的栏栅、田野、灰色的耕地:一个农夫慢吞吞地用一匹小马和一头深红色的耕牛在犁地,空荡荡的道路往远方伸展……”有时,他的笔端也能渗出一丝柔情:“一个男人抱着他的两只小黑猪上了汽车,每只小猪都被包成一个小包裹,只有它们的小脸和耳朵露在外面,就像被一束被包裹好的花束里露出的花朵。”
有时,旅行是探险,去不知的地方,去体验不熟悉的生活;但有时,旅行者也希望在陌生地寻找到一种已知,一种熟悉的再现,要在他乡寻找故乡。劳伦斯写道:“一颗要寻找某种熟悉的东西的心,要返回到某个地方”,Mandas的田野有些像“康沃尔郡的荒凉之处”,Gavoi的风景让人想到“英国的乡村”,Cagliari北部那些“宽广的、凯尔特人的山丘”。虽然自我放逐到英伦三岛之外,但是这样的描述要让读者发问:劳伦斯是否有一丝对英国的乡愁?
《大海与撒丁岛》,是写撒丁岛,更是写大海。劳伦斯在描写波澜壮阔的大海时的那种快意,那种舒畅,与他对撒丁岛内陆的描绘,全然两套不同的笔墨。
我们的两次撒丁岛之行,虽曾租车去内陆转过两天,但主要的时间是在海上。开着船,从撒丁岛到科西嘉,挑选最安静、最避风的小港湾抛锚过夜,看到帆船逐渐在黑夜中消失,只剩下主桅杆最上面的那盏小灯,看到天际那一抹粉红色的夕阳渐变成灰色,星光逐渐明亮。我最喜欢的是清晨在海上醒来,看到太阳跳出海面之前的那一抹红。都说风平浪静,其实不然,海湾水面的波澜更多是因为附近船只开过,海上交通繁忙处,风再平,浪也不静。清晨的海面,真如镜子般亮亮的,没有一丝波纹,那种静,不仅是因为没有风,更是因为这一夜没有船只驶过。
Santa Maria, Razzoli, Isola Budelli, Isola soffi, Golfo do Marinella,无人居住的小岛,唯有从海上才能到达的海湾,只能远观的粉红色沙滩。看着绵延起伏的地平线的轮廓,我总要想到劳伦斯对清晨的大海的描述。二十年代初的地中海,景致与现在当然太不一样,当时的海面,只有古老的船只和载人的蒸汽船,没有阿森纳球队主人五层楼的Dilba,没有直升飞机刚刚降落在船上的Ona,没有世界上最快的游艇Rambler 88,没有那总要让我猜测主人的蓝色的Madame Gu。但不论这些游艇有多豪华,不论劳伦斯的客船有多寒酸,阳光和海水百年未变。借着劳伦斯的文字,就能贴切地表达自己想说的一切。
可爱的黎明:大海上纯净、宽阔、金色的清晨,让人心旷神怡,海面上摇曳的亮光,高远辽阔、清澈的天空。能在船上,太让人高兴了。真是一个人的黄金时间啊!如果可以永远,在一条安静、孤零零的船上,在陆地和海岛间行驶。
多么可爱的早晨!在我们的身后,太阳刚刚从海平面上升起,天空一片金色,那种充满快乐、火球般的金色。大海如同玻璃那般明亮,风平浪静,轮船驶过之后带起的海浪,在淡黄色的空气中呈现出一片冰蓝色。海上甜蜜的早晨……
我第一次真正的大海航行,是1990年去青岛,还是朋友当船员的哥哥帮着买到的船票。第一次看到行驶的船后泛起的“冰蓝色”的海浪,第一次体验到从海上看陆地的诡异感觉,第一次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正如劳伦斯所说的:坐在往前行驶的船上,会有一种“怦怦心动的快感”,在船上,是“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在《大海与撒丁岛》的最后,劳伦斯这样感慨:“我从内心深处渴望这次航行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大海是这样的无边无际,在这大海之中,我的心可以伴随着波涛无拘无束地自由晃动、飞扬。”
也许,这就是陆地所不能提供的一种自由。
录入编辑:洪振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