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电影将中国是世界中心的想象清清楚楚地呈现给了观众,确实满足了在鸦片战争后被洋枪洋炮欺负多年的中国观众“早先比你们阔多了”的情感认同。而同时,影片也表现了威廉·加林这样一个外国白人,从强盗到战士的身份转变。这一在饕餮入侵面前同仇敌忾的故事,似乎也成为中国抗日战争历史上中美联手抗日的一种记忆勾连。虽然三个白人中,一个仍然“亡我之心不死”,一个小偷“本性难移”,但终究有人成为国际友人并肩作战。这使得这个故事的全球隐喻如此清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当年张艺谋《金陵十三钗》中的美国人约翰·米勒救助女学生和被妓女玉墨爱上的影子。虽然东方神奇,然而真正的拯救者还是西部牛仔。于是,这样一部电影,同时完成了对东方文化的想象性赞美和对西方拯救的想象性渴望,背后当然是对东方市场的示好和西方观众的拥抱。从这个意义上说,张艺谋的这种文化通吃的渴望呼之欲出,然而左右逢源的愿望是否能够变成现实,却是对影片效果的最大考验。
“信任”是这部影片的灵魂吗?
“信任”在影片中,是两位东西方男女主人公之间的交往关键词,是他们化敌为友、相濡以沫的“接头暗号”。从那场跳与不跳开始,加林就说自己与这些中国人不同,只信自己。而女将军则说,我们靠的是信任。但是最终我们也不知道,女将军所谓的信任是信任谁,皇帝?上级?国家?信仰?战友?无论是故事的展开还是情节的设计,包括人物关系的变化,“信任”都没有在影片中呈现出具体的含义,而且用“信任”作为东方文化的感召力和核心价值,实在也与中国文化的集体意识有所游离。因而,这个原来“只信任自己”的雇佣兵,究竟最终是被女将军的什么力量所打动、所感染、所影响而成为她的战士,就显得很牵强附会,很难脚踏实地。而且,在敌我对抗状态下,“信任”这一主题似乎也很难作为今天观众心里共鸣的普适性价值观。
在整部影片中,价值观的游离、摇摆和聚焦不定,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是处在中国国情中的张艺谋电影与一般好莱坞电影很不相同的地方。大多数好莱坞商业大制作,在价值观主题上是简单、直接和普世性的。自由、尊严、公正、正义、爱和殉道精神都是最常见的价值观传达。但是在《长城》中,这群军人为什么而战而死而奋不顾身,他们用什么精神征服了加林这个“外国强盗”,在影片中都没有得到充分呈现。饕餮如果代表侵略者的话,他们就是在为捍卫生命而战,捍卫人类而战,而不是为捍卫一个抽象的国家,更不是为捍卫一个汴京城的小皇帝而战。但是,这种为人道之战的精神主题,由于给出的信息比较庞杂,在影片中的传达非常模糊,缺乏力量。至少没有将兽性与人性的对立,将兽性对人的生命的残害进行充分铺垫,似乎野兽的出现只是为了突出英雄的高大而已,与黎民百姓似乎并无关联。恰恰是因为这种价值观的游离,导致了加林对宋军的认同缺乏基础,也让他与林梅女将军的男女情感显得漂浮,倒不如让这白种人直接被一个飒爽英姿的东方女人的美色和气质所征服,变成一个爱情片似乎还更合理一些。遗憾的是,一直保持着一种表情的女将军,在这方面似乎也没有能够显示出足够的女性魅力。
应该说,无论是从投资规模还是影片体量,《长城》都够大够恢弘,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开了中国内地导演主导好莱坞大制作商业电影的先河,其产业意义是不言而喻的。也许,只有张艺谋这样级别的导演才能争取到这样的主导地位。然而,对于正在加入全球文化大舞台的中国电影来说,如何做到不是左右迎合而是传达东西共享的普适性价值观,如何善于用有表现力的故事而不是堆砌视听奇观,如何将制作规模与创作精致度融合,如何用艺术创新来改造文化惯性,应该说都还是没有完成的答卷。张艺谋,一路走来,自己不仅成为许多符号,而且也将许多符号内化在自己的创作惯性。我们不能奢望他一个人扛起中国电影人所有的担子,中国电影需要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