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是纪录片的灵魂,但纪录片没有绝对的真实。声音和影像都是语言,是服从于创作者的编码。我看到陈为军的努力,尽量去保持一部纪录片的客观与真实。《好死不如赖活着》当中有这样的画面,病重的雷妹躺在院子里,几只苍蝇停在她脸上,有人质疑这个画面的使用,责怪陈为军拍摄这样不人道的画面而不是帮助她拂去苍蝇。《生门》上映后也有类似情况,当陈小凤的丈夫因为凑不齐医疗费,陷入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两难境地,陈为军记录了他的眼泪,也记录了他的哥哥为了筹款在家乡奔走,最后不得不借了高利贷。为什么不去资助他们,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对于医院来说,规则不是总与道德合拍;对于纪录片作者来说,去干预拍摄对象恰恰有悖于真实的原则,让记录失去客观。这是纪录片不能丢失的力量,因为只有具备真实的力量,它的传播才有可能唤起更多的关注,为需要的人争取到帮助。而且,陈为军的镜头从来不是悲天悯人的,也从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他的镜头永远和拍摄对象平起平坐。所以他能记录生死,鬼门关下,哪里顾得上悲悯,唯一要义就是拼命活着。
陈为军的真实还在于他的画面不凸显技巧性,而更加追求有效。人们对银幕画面的苛求鞭策着技术的进步,新的技术又唤起人们对更高水准画面的遐想。色彩、画幅、分辨率、3D、帧速率等等,试图无限接近人眼的视觉效果。这时候,《生门》用分辨率不一的画面呈现在银幕上,有的清晰,有的带点模糊,是不是找死?我想这是陈为军的自信。纪实拍摄时,拍摄对象和事件走向的不确定性需要手持拍摄的灵活,再加上医院拥挤的环境,不会有太多在三脚架上气定神闲的稳定画面,但有点摇晃的画面及时捕捉到了宝贵细节,哪怕是一个因为为难而停顿的表情,都可能会是后期剪辑时的至宝。不太流畅的运动轨迹、一个虚焦的采访就更不在话下,因为传达的信息重要而有效,一定好过那些构图工整、焦点准确却内容空泛的影像。
与粗放的技术指标相对,片中交织着很多闪光的细节,例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夏锦菊转入重症监护后,父亲抚摸着女儿的头,说“爸爸陪着你”;陈小凤的丈夫为拿不出医疗费落泪,又很快拭去泪水,拧把毛巾为妻子擦身,这是他眼下为保住3条人命所能做的;李主任在办公室为植物浇水,而其中两棵已经是枯萎的样子,大概因为他实在太忙,也或许是因为他总能妙手回春;夏锦菊康复出院,李主任说,“这辈子我忘不了你,你也忘不了我”,医患之间过命的交情,贵重却无需多言。创作者将故事还原成他看到的样子,情真切,至于是非轻重,观影者自己掂量就好。
47岁的陈为军将《生门》看作“一个高度浓缩了的滚滚红尘”。包罗世间繁芜,镜头却从未沾染灰尘,拍出来的片子干净、纯粹。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百花齐放,只取一滴露水给你,那上面正映着大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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