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潘安的故事还有后续。与潘安同时代另有一位才子,叫左思。左思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见得比潘安低,但颜值上差得可就太远了。左思看到潘安在街上闲逛总有女子围观,自己心里发痒,也学着潘安的样子在街上故意走来走去。问题是左思长得实在太丑,他对潘安的模仿反而招来了厌恶,这次女子们没有扔来瓜果,倒是一个劲往他身上吐唾沫。这件事在《世说新语》里也有记载:“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不知左思心理阴影面积究竟几何。
说起来,左思同样生错了时代,因为一个丑出境界的人,也可以成为今天的网红——这里的丑,甚至还不限于脸丑,精神畸形红得更快。前一阵子有篇文章,说想要了解中国的乡村,你就要去看“快手”。“快手”号称中国当下第一视频app,那篇文章分析了“快手”上的许多案例,总结出了几个关键词:低俗、残酷、荒诞。作者把这些词同失血过多半死不活的中国乡村联系起来,进而谈论我们的社会在现代化转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我在此不想多谈,但透过“快手”上许多走红的“神人”,确实能够折射出这个时代的兴奋神经乖张错乱的一面。生吃活蛇、狂灌白酒、鞭炮炸裤裆……更令人揪心的,是那些遍体纹身、满脸痞气、叼着劣质香烟喷脏话讲黄段子的少年。他们才只有十五六岁啊!我在那个年纪正做些什么呢?大概刚读高一,记得当时有次精神受到了打击,我在宿舍里开了一罐青岛啤酒。易拉罐扳开的爆响清脆而嘹亮,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有点感动,仅仅一罐啤酒,居然让我产生了自暴自弃的颓废感:“今晚老子不做好学生了!”
今天,似乎恰恰是“不做好人”、“不做正常人”,才更容易红起来。一种自残自虐、甚至炫丑炫恶的表演何以能引爆公众的兴奋点?这背后的逻辑是值得玩味的。“快手”现象的分析者把这一切同精神空虚、物质破产、阶层板结乃至社会风气的败坏联系在一起。我想起乡村喊麦红人mc天佑的“哲理金句”:“现实社会中有一种物资叫金钱,有一种人类叫做女人。在这个社会上很多事情被金钱打翻,在这个社会上金钱打翻了一切。女人,你们天生的美丽为你们换来了一辈子的财富……有很多人会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没有钱,不坏的男人你们要吗?”面对这样的词句我无话可说,一方面是其表达姿态的粗暴俗陋打消了我对话的冲动,而另一方面,看过了身边许多真实的案例,我也的确不太知道该如何反驳他。不要谈什么大道理,我们只需要看看真实的人:我大学时代的一位女同学毕业后回到了家乡小镇,在那个铁屋般封闭的小世界里,这位曾经的大学生真的正被同化为天佑口中的“女人”。
纹身恶少和喊麦青年成为网红,同papi酱的吐槽、咪蒙的毒鸡汤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同之处在于,papi酱和咪蒙的愤怒是精巧而节制的,甚至带着几分诙谐幽默;白领们加完班在手机上看完,哈哈一笑,心情得到了释放,明天继续朝九晚五。可那些看不到希望的底层群体呢?他们只剩下空虚、只剩下嘶吼,只能不断展示对自己的伤害、甚至不断展示伤害别人的可能,以此在自我毁弃的废墟中找寻一点可悲的快感。
恶趣味的背后往往是焦虑与绝望。如果成为潘安的梦想注定要“委顿而返”,那索性就让卡西莫多们一起游行吧!这或许是反思的契机:我们的目光,是不是忽略了太多看不到希望的人?他们正在暗影里积聚着体内的毒素。或者说,会不会是伪善太多,才让人们越来越信任真实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