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5年即玄宗天宝十四年爆发了“安史之乱”。战火蔓延7年之久给唐代社会造成了严重破坏唐朝从此由盛转衰并最终瓦解。公兀907年朱温灭唐建梁此后五代十国并存,中华民族处于分裂战乱之中。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周世宗柴荣励精图治却英年早逝于是一统天下的机会落在了大将赵匡( yin印)头上后者抓仕了历史赋予他的机会,通过陈桥兵变再度统一中国,开始了前后长达300余年的两宋统治时期。然而两宋并没有恢复唐代的繁荣,北方游牧民族为主的实力一直对两宋造成政治军事上的压力北宋尚能勉强维持统一,而南宋则只能偏安江南一隅。就这样,当时的社会文化风潮从唐代的雄壮进取,转为宋代精制内向,偏重阴柔之气。
在前面我们已经介绍了不少我国历史上各个时代与七夕神话相关的文化艺术作品及生活习俗,无论是秦汉时期的朴素,还是魏晋时期的洒脱以至大唐盛世的壮阔都别有一番风韵,每个朝代的文学艺术作品为牵牛织女神话增添了一层又一层迷人的光彩。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神话故事实际上是世间生活的再现,每个时代的社会文化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在流传的神话故事中就体现出不同的风貌。从中唐到宋代的社会文化呈现出雅俗共赏、齐头并进的趋势,而前代所流传的种种文化表现形式,也就随着这一潮流的发展有了新的变化。
中唐以来,我国社会经济和文化都有了较大的转变,两税法和科举制的实行,使地主、商人、官僚、乡绅以及受儒道文化影响的知识分子得以组成一个新的官僚士大夫阶层这一文人士大夫阶层的文化追求和审美取向,代表了当时文化风潮的方向,形成了所谓的雅文化’ 。其中表现最为显著的就是宋词的雅化。中国诗坛从晚唐开始有一大转折即诗衰而倚声作。词开始登上中国文学的舞台成为宋代文学主要的形式词本起源市井歌谣,属胡夷里巷之曲’ 。它与诗相比较而言在结构上更富子音乐性,更为集中和直接地表现了文人的精神和气质,也更接近社会原生态文化的土壤,在浩如烟海的众多词作中,以‘七夕为题材的“七夕词数量众多,例如《鹊桥仙》最初就是专为歌咏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传说而作的词牌,其韵律委婉流转,正应合了这个美丽爱情故事的主旨。故宋代的文人骚客在七夕之夜填嚎鹊桥仙》咏牛郎织女以应景实在也是再自然不过了,比如这首欧阳修(l侧】 7一1072年)的哎鹊桥仙》
七月波清雾,烟容明淡,灵汉旧期还至。鹊迎桥路据天津映夹岸、星榆氛级。
云屏未卷,仙鸡催晓,肠断去年情味多应天意不教长,恐悠(n如嫩)把、欢候容易。
该词上阅景、下阅情是双调令词的典型作法,上闽、下闽起首两句四字句为骄句,对仗工整,全词在用字选词上也确实体现出欧阳修词一贯的婉丽风格。然而这首词真正的长处却还在子它的立意上。一般咏牛郎织女相会事,无非着力子描绘双星平时天各一方的凄苦相思,抑或是鼎力衬托七夕相会时的欢喜缠绵而歌阳修的这首《鹊桥仙》却颇具新意,词的上阴描写了七夕节的情景意象如前作无二,而最后一句“多应天意不教长则话锋一转叹猫原夹少所以良晨铺暂“ 仙鸡催降”却是因为唯恐世人将欢娱看得太过容易而不知珍借,所以大意”故意如此安排以提醒世人珍惜眼前的幸福。同样是感叹美好爱情的来之不易,传说的这一层意义却从未有其他文人所领悟到,而且现在看来这样解读七夕传说颇具前卫意识从这层意义L说,欧阳修这首<鹊桥仙》可谓是开了一代七夕词之先。虽然在欧阳修众多的佳作之中这首《鹊桥仙》并未引人注目,但在众多的七夕词中由于其立意的新颖别致而仍然显得卓尔不凡,以至于后人在写同样题材的词作时就很难下笔。古人行文都以立意为先,而不论是作诗还是填词,在立意上大家都不愿随人作行、甘于人后。正如刘鹉(约465一约532)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所言: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所以当欧阳修的这首<鹊桥仙》一出现,别人再写同样的题材就很容易落人俗套然而由于北宋文风兴盛,文人才子辈出因此词作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在欧阳修写出这首《鹊桥仙》的若干年后在北宋词中享有相当地位的秦观(l 049一1100年}终于也以同样的《鹊桥仙》词牌写出了一首七夕词,不仅自出机抒、立意更新并且该词脍炙人口成为千古传诵不绝的绝唱:
纤云弄巧,飞星传限,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鹤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该词中不少字句流传至今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词的第一句借鉴《古诗十九首》中(迢迢牵牛星》的诗句,以此点题。而后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认为短暂相逢胜过人间无数长相厮守,则显露出了本词立意的不凡之处。而之所以这样说的原因,在下闽中并不急着点明,而是以“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这一对浑然天成的骄联来蓄势,直到结拍才写出,原来是因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该词在立意上反欧阳修之立意而用,不仅显得更胜一筹,也使牛郎织女的爱情显得超凡脱俗彻底绝弃了世间庸人一相情愿的想法,不愧于千古名词。
七夕词到了秦观笔下可谓达到了一个顶峰,应该说后人很难在这个题材上超过他和欧阳修。然而到了南宋,随着宋词本身的成就达到顶峰终于又有词人以《鹊桥仙》的词牌再次写出了一首七夕词佳作:
双星良夜,耕谕织敞,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满眉荤更无奈、风姨吹雨。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愁不抵旧愁多例添了、新愁归去。
该词作者是南宋词人范成大(1126一1193年),在这首词中范成大上闽以实写虚,以牛郎织女的无心耕织和群仙的“相妒来反衬出下闽的悲怀。在下闽中,作者没有像大多数诗词一样描写牵牛织女相逢别离的情景描写,而是笔锋一转直接描写牛郎织女的内心所想:“相逢草草争如休见这一见不但没有缓解日日相思之苦,反而因为新的别离增添了更多的苦痛。可以见到范词立意与欧阳修和秦观都有所不同,范成大并没有否认不在朝朝暮暮”的高致祖又相应的很出了爆问即在漫长的分离中,一年一度的相会真的可以冲洗掉岁月带来的无限伤怀?难道不是像词中所说倒添了新愁归去, ?
从以上三首(鹊桥仙》中我们可以看到,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于牵牛织女神话的理解逐渐地复杂和深化,从对神话人物的感叹向往更多转到对于现实和自身的感悟和表达。同时,从晚唐、经五代,直至两宋时期文人精神的传承也在这三首《鹊桥仙》的内容、立意的演化等方面昭然若现。
除了雅文化的世界,另一种文化形态―市民文化也在悄然兴起。中唐安史之乱后,社会政治、经济秩序遭到了严重破坏,统治阶层不得不求助于商人阶层,通过他们活跃食盐、粮食以及煤铁等物资的运转,于是商人资本迅速扩大。由于商业活动的完成需要有作为商品集散地的中心―城市的支持,因此,商业活动的发展带动了这一时期城市的发展城市的发展使得市民阶层扩大,从而加速了社会结构的转变代表新阶层的市民文化―俗文化开始兴盛。
市民文化相对于雅文化而言,具有更强的生命力和普及性。在北宋,由于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市民文化也进人了高速发展的时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上层主流文化的发展,前面谈到七夕诗在宋代的变化,无疑也受到了当时这种社会文化潮流的很大影响。在这一点上表现最显著的是北宋初的著名词人柳永,他继承了唐代以及五代文人的词风,推出了文人俗词。柳永的词反映了与各地士人的传统价值观相去较远的繁华都会―以饮食店、游艺场、风俗营业为中心的街区的风貌,突出地体现出诗词的时代变化。柳永词的内容主耍以描绘大众平民的日常生活和感情为主,其中常见涉及民俗节日之作有关七夕的并不少见如板所作的《二郎神》全词如下:
炎光谢过暮雨芳尘枉洒乍露冷风清庭户夹,天如水玉钩遥挂应是星娥咙久阻,叙旧约。奴轮欲驾。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
闲推,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运巧思,穿针楼上女,抬粉面云哭相亚。佃合金权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候年年今夜。
该词的前阂写旧历七月七日,从傍晚到夜间,在地上仰望天空之所见写出了天象和周围气氛的变化。同时想象织女在夜空中独行作为点缀。后阂笔锋一转下到尘世间选取了两个日常情景来表现此时此刻人间的欢乐。一是高横上穿针乞巧的少女,手执金针,仰望夜空流云般美丽的发握向后低垂。另一个是回廊暗影下悄悄约会的有情人,虽不见佳人风采,但闻得款款低语,从而为我们展现出一幅七夕之夜浪漫安详的美丽画卷。词的最后表达了词人但愿年年今夜,无论天上人间,都是有情人相会的快乐时光的美好愿望。可以看到,柳永的七夕词继承了唐代以来有关牵牛织女传说的诗词的特点即在对传说的描写中融入自己的情感通过对传说的感叹抒发作者或作品主人公的感受,同时在其中加重了对现实生活的描写,使词的意义从虚无的感情表白卜升到贴近生活的种种感悟。柳永《二郎神》词在内容方面超越了传统的神话传说范畴,具体描写并且肯定人间男女的爱情,在当时作家中并不多见,而这正是北宋年间市民文化兴盛的一种体现。可以说,柳永对七夕诗歌传统的继承和超越,具有明显的前卫意识,并为以后该题材作品的创作开拓了新的发展空间。
与宋代市民文化联系紧密的另一文化形式是宋代“说话,如果说宋词是雅文化与俗文化相互影响的产物,那么宋代“说话”则是我国市民文学直系的产物。说话产生于宋代市井娱乐场所瓦舍,是适应瓦舍演出的需要而由‘书会先生’所作的戏剧脚本和说话话本,宋代说话分为‘ 小说” 、讲史、讲经、说浑话四种。 “小说”话本以爱情故事为主,其中就可以零星地见到一些与小说史中七夕有关故事的延续或变形。 《郭翰》的故事在前而我们已经介绍过,在宋代该故事则义有了新的发展,《新编醉翁谈录》乙集卷之二重录时题为《郭翰感织女为妻》 。
此外还有以下几例:“两情感动,而彦和往来时复相挑,静女愈属意焉。因七夕乞巧之夜,静女辄以小红笺题诗一首,赂邻居之妇而通殷勤。诗曰:牛郎织女本天仙,隔涉银河路杳然。此夕犹能相会合,人间何事不团圆 ‘东邻有杨曼卿,亦业儒,有为执柯者,而母氏不许。两情感动,眼约心期。时七夕,玉娘赂邻妇,以诗与曼卿曰⑧这是两个很相似的故事:有位姑娘与邻里的一位年轻人情投意合。在七夕之夜,由于姑娘赠诗,故事迅速展开。两个故事中姑娘所赠之诗是同一文本可见这种题材的小说和诗在当时是受到广泛的喜爱和欢迎的。又如:七月七日泛舟西湖采荷香,为金陵少年张逞所调,遂相携潜遁,旅十京师。逞家雄于财,雅亦晓音律,岁时嬉游,以犊车同载无不偕游。题这个故事讲了钱塘妓女杨爱爱与金陵的年轻人张逞情投意合,于七月七日私奔张逞死后,爱爱为之守节。
在这些话本集中,七夕这个节日已经失去了祭祀天神的性质,完全成了演绎人间故事的舞台,成了人间男女欢会的机会。这与柳永《二郎神》词中所描绘的七夕情景同出一辙。由此可见宋代市民文化中的牵牛织女传说,正逐渐向世俗生活的文化取向靠拢体现了时代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