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萨瓦多尔·夸西莫多,意大利诗人。他出生于西西里岛的莫迪卡镇,七岁那年西西里岛发生大地震,故乡的悲苦和忧伤深深根植于他的心灵。受酷爱诗歌的姑母影响,他开始阅读意大利古典诗歌,十四岁时开始写诗。1929年前往佛罗伦萨,次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水与土》,成为继蒙塔莱和翁加雷蒂之后的“隐逸派”诗人。1959年,他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968年6月14日,他在那不勒斯去世。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的《水与土》收录夸西莫多的诗歌170余首,分别选自《水与土》、《消逝的笛音》、《厄拉托与阿波罗》、《日复一日》、《乐土》和《给予和获得》等诗集。夸西莫多的诗歌,是他那个时代的生活写照,也是诗人心灵世界的剖白。他用浓烈的感情,涂抹时代生活的悲剧,又把热烈憧憬的理想,洇染在感情的多种色彩之中。他注重诗歌的音乐性,追求自然、朴实的韵律,诗歌的节奏同人物感情的起伏丝丝入扣,发生动人心弦的共振。因此,他的诗歌写景时瑰奇独特,抒情时低徊吟唱,常常兼有绘画作品的明丽色彩和音乐作品的优美音韵。
《水与土》,[意]夸西莫多 著,吕同六 刘儒庭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1月
瞬息间是夜晚
每一个人
偎依着大地的胸怀
孤寂地裸露在阳光之下:
瞬息间是夜晚。
(吕同六 译)
歌的诞生
一泓清泉,
又一片彩霞喷涌,
树叶吐出朵朵妖冶的火焰。
我仰卧在河边,
一座座小岛
一面面影与星的明镜。
我在你蓝色的胸怀里销魂荡魄,
往日的生活中
我从来不曾领略过快活。
我要重新获得你,
哪怕就是死亡,
纵然年轻孱弱的躯体充盈着
惆怅。
(吕同六 译)
潮汐的古老光中
在我心中
升起一座孤城,
于是我深入
潮汐的古老光中,
河岸边的
那些坟茔,
由于有了那些梦中的树木,
这欢乐已无影无踪。
我呼唤自己:镜中反射出
可爱的回声的声音,
甜蜜的秘密,
在空气的大崩溃中跳动。
我十分疲倦心神不宁,
因为过早的复苏已来临,
那是我早已习惯的惩罚,
在时间之外的时辰。
我听到你的死,
在植物血脉
冰冷的跳动中,
它们已没有根基:
鼻孔中只有轻微气息。
(刘儒庭 译)
这笑来自刚刚仰卧鲜花中的女人
从夜雨透出的焦虑,
和那天空中云的变幻无穷,
像摇篮轻轻摇动,
便可猜出这时刻晦暗阴郁;
我已死去。
一座城池在半空高悬,
那是我的最后流放地,
过去的甜蜜女人们
把我叫到身边,
母亲,年华使她反倒年轻,
她那可亲的双手在玫瑰中挑选,
挑那最白的花朵编成花环,
轻轻放在我的头顶额前。
外面是夜,
众星沿着它们
金色的轨道严格运行,
转瞬即逝的事物
引我到秘密角落,
以便告诉我,
花园大门洞开,
向我解释生活的莫测高深;
但这最后的笑使我更痛心。
这笑来自刚刚仰卧鲜花中的女人。
(刘儒庭 译)
一个被埋葬者在我心中歌唱
我到处流浪;
影子披拂着月桂
栖息在空明的穹苍。
爱也莫能让我分享
草木快活的和谐
在孤独的时辰,
天堂与沼泽
卧躺在死者的心灵。
一个被埋葬者在我心中歌唱,
音浪回环奔突,
似乎要留下
另一条道路的印痕。
(吕同六 译)
岛
对你的爱
怎能叫我不忧伤,
我的家乡?
橘花
或许夹竹桃
清幽的芬芳
在夜空中微微荡漾。
一湾碧蓝的流水
催动悄然东去的玫瑰,
落花轻舔堤岸
在静谧的海湾低徊。
我依稀回到你的怀抱
街头隐隐飘来
温柔而羞怯的声音
呼唤我弹拨诗人的琴弦,
我茫茫然
这似乎是童年
又仿佛是爱情。
一腔乡思
蓦然翩飞,
我赶忙潜入
永不消逝的逍遥往事。
(吕同六 译)
掩藏的生命
穿越时间和空间
在随风倒的野草中
没有预兆的光明;
风,清新的风并不刮向
声音的框架和突然的清新,
在它沉默时天也显得孤零。
给我掩藏的生命,
如果你不能给我,
那么我也只好深藏,
在夜间,葬身辽阔的海洋。
我会失事:在任何一个音节我都想
从地下挖出你的光亮,
在阴影中扩充生长,
树要么变成石头要么变成血浆
在心灵焦虑的形式下
这形式本身会死亡,
我自己被苦难吞噬,
这苦难使我平静,
有如置身爱的海洋。
(刘儒庭 译)
死去的白鹭
翔落灼热的沼泽,
栽入虫豸麇集的污泥,我哀悼
死去的白鹭。
我跌入声与光的罗网;
被忘却的一声吟哦
沉没在渐次荒凉的
回声。
但愿有朝一日
在记忆中我尚未遗落
你的音容笑貌。
(吕同六 译)
你的幸存之光
我生于你的幸存之光,
在碧波粼粼之夜。
令人心旷神怡的空气
围着安详的树叶。
暂时存活的心
从活人心窝拢出,
我已到了无用的顶点。
上帝,你的话
是令人可怖的礼物,
我要不懈地报答。
我被死人们唤醒:
每个人只顾攫取
自己的女人和土地。
在五脏六腑的黑暗之中
你看到了我的内心:
任何人都不像我
这样丧失信心。
我一人独行形单影只,
有如一座孤单的地狱。
(刘儒庭 译)
撒丁岛
曙色熹微
月亮闪着最后的一缕清晖,
大海拉开湛蓝的帷幕,
嘤嘤啜泣。
海鸥啁啾
飘荡着生命的气息,
在这令人断魂的海口。
我这个西西里人
有着何其相似的经历。
那个纯朴的岛民,
闪电般灼灼放光的独眼
苦苦地求索,
他搬动峭壁岩石
检验自己双臂的威力。
风风雨雨侵蚀了花岗岩,
在沉重的酣眠中
海水升华了
凝作晶莹的咸盐。
怜悯把我丢弃,
在这里,饱经沧桑的伤悲,
我又重新寻得
情深意浓的爱;
西利夸萦回缠绕,
在我的记忆里
它的荒郊野地上的牛粪,
尖圆形的屋脊
倾圮的乱石。
幻化的海市蜃楼的沙漠,
野草离离的山冈
在心中嬉戏;
温馨的微飔送来爱的慰藉。
(吕同六 译)
云天的光明
池塘上飘起一片柔和的薄雾,
熊熊的火焰也熄灭了
在疲惫的心中。
啊,芳华乍吐的岁月多么珍贵,
但已经无可挽回。
不是啊,我本可钟爱尘寰的一切
无论是遭逢云天的光明
或者狂风的幽冥;
万千幻影间
我心爱的人姗姗来临,
她的微笑里漾着我的身影,
绰约的风姿把爱召唤。
我独个儿诉说
茫然失落的欢情
微风拂动的灿灿可爱的光辰
碧绿的野川和青青的芳草。
在死寂的孤岛,
离弃了所有的
曾倾听我的声音的心,
我留在了封闭的人境。
(吕同六译)
死亡的意识
碧树婆娑,
引发最美妙的乐音
领略雨露的情韵。
枝叶扶疏,
一缕柔婉的阳光
搂抱和煦的清风;
而我,受着爱的惊吓,
坠入死亡的意识。
(吕同六 译)
雨洒落过来了
雨向我们洒落过来了,
横扫静静的天宇。
燕子掠过伦巴第湖面上
惨白的雨点飞翔,
像海鸥追逐游玩的小鱼;
从菜园那边飘来干草的清香。
又一个虚度的年华,
没有一声悲叹,没有一声笑言
击碎时光的锁链。
(吕同六 译)
我这个游子
啊,我又回到静寂的广场:
你的孤独的阳台上
一面早已悬挂的节日彩旗飘扬。
“请出来吧。”我轻声喊你。
多么希望奇迹显现,
但只闻从荒废的石洞传来的回音。
我沉湎于这无声的呼唤,
消失的人儿再也听不见!
人去楼空啊,
再也听不到你对我这个游子的问候。
欢乐岂能两次再现。
落日的余晖洒向松林
宛如海涛的波光
荡漾的大海也只是幻影。
我的故乡在南方
多么遥远,
眼泪和悲愁
炽热了它。
在那里,妇女们披着围巾,
站在门槛上
悄悄地谈论着死亡。
(吕同六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