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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谷遐想 ——一个绿色的梦(4)

2016-10-30 11:31:14      参与评论()人

走到维莱塔,便到了狼谷尽头。有一道矮墙蜿蜒,墙头青苔斑驳。离矮墙不远处,有一株巨大的玉兰树,枝干倒伏在地,其根半生半死,据说也是夏多布里昂所种。雷加米埃夫人曾常去墙边的石凳上小坐,默默地怀念故去的朋友。“昔年种柳,依依江汉,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雷夫人在此睹树思人,亦会有庾子山同样的感叹吧?

仿佛任意倘佯,小径却把我们又带回房前。雷加米埃夫人每日散步必经这条小路,如今美人跫音远逝,只留几株高大的山茶。这树花开得奇,同一枝条上却有红白两色花朵。莫不是雷加米埃夫人和夏多布里昂的精魂在此相会?清夜如水,“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我们静立树前,想象着这对情侣天国相守,任疏花散落肩头。

1817年,夏多布里昂出卖狼谷。在离开狼谷前,他写下了这段话:“这是在我的隐居地写下的最后的文字。我不得不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美丽的小树,她们的树丛曾环绕、荫庇它们的父亲(夏多布里昂视亲手种下的树木为他的孩子)。我再也见不到玉兰树将它的花朵献祭在我的佛罗里达少女(指阿达拉,夏斯塔克曾见到她遗体上的玉兰花)的坟前,见不到用来纪念哲罗姆的耶路撒冷青松、黎巴嫩雪柏,见不到格拉纳达的月桂、希腊的梧桐、阿尔莫利克的橡树(狼谷所种树木,大多是夏多布里昂从旅行中带回)。我曾在它们身边精心雕琢布兰卡、创造维莱妲、为西摩多赛讴歌。这些树木和我的梦想一起发芽成长,它们像护树女神(这种树神Hamedryades与树同体,树死,她们亦亡)一样与之同生共死。这些树木将受到别人支配,新主人会像我一样爱它们吗?这位主人会任它们萎谢,或许会砍伐它们,或许我不该把它们留在这里。告别奥尔奈的森林,让我想起与贡堡树林的永诀。我这辈子总是不断地告别。”(第一卷133页)

至此我们明白,牵惹夏多布里昂一怀愁绪的正是狼谷这些他视若孩子的树木。他走万里路带回这些树种,又亲手种下,每一棵树都是一段历史,一个记忆,一段情肠,是他的梦想,也是他渴求的归宿。平心而论,他的运气实在够好。我朝先人李公德裕曾建有平泉山居,“剪荆棘,驱狐狸,始立班生之宅,渐成应叟之地,又得江南珍木奇石,列于庭际,平生素怀,于此足矣”。他爱若至宝,痛下绝言,“鬻平泉者,非吾子孙也”。然有屠长青发问:“今赞皇公与平泉木石安在?即秦汉隋梁帝王宫室之盛,穷极壮丽,悉荡为飞烟,化为冷灰过者。”而狼谷面貌依旧,夏公手植树木蓊郁参天,引来济慈的夜莺:

在满长绿椈,

音韵悦耳,无数阴影的地方,

引吭高歌,赞颂美夏。

更有皇皇巨著传世,而与雷加米埃夫人的恋歌仍在传唱。夏多布里昂平生得此,又复何求?

夏多布里昂去世后并未安息狼谷,他回到了故乡布列塔尼,埋骨于大海之上。他的墓建在大西洋上的大贝岛,距他的出生地圣马洛仅数百米之遥,退潮时,可沿沙滩登岛。墓地四角立着布列塔尼砺石圆柱,用粗大的铁链环绕。这铁链时大船的锚链。他是大海之子,死后仍与波涛为侣。

晨曦乍起,我曾登上圣马洛的城墙,眺望他的坟墓,直到朝霞如火,点燃黝黑的墓石,雪浪翻卷直上墓基。暮色初降,我曾赤着脚,沿沙滩登岛拜谒,听温柔的海风吹来细浪轻语,直等到蓝天化为碧玉,晚星照临坟茔。这海浪呼唤晚星,正是勒内在呼唤他的朱丽叶特:

在我最后的港湾,温柔美丽的星,

我追随你的光,永远清新纯净,

当你不再照耀我的风帆,

便会来我的墓地闪耀。

[法]瓦日纳著、张雪译《雷加米埃夫人传》即将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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