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落幕了,但大洋彼岸的朋友圈却不能消停,有被追赌债的,有被绝交的,有被普及精英、民粹、女权等诸多基本要义和观点的。海量的文章中,总算也有一个正反双方都反复提到的,即沉默的大多数。每个时代与社会,都会有沉默的大多数,发声的精英永远只是少部分人。以中国古代来说,儒家的精英因为有儒家的圣人教诲在,一直以来不算是职业政治家,也不算是无耻的政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进路与理想,以及科举制度所保证的阶层流通性,精英阶层中的大多数,还是以为广大人民谋福利为己任的。在那个社会中,沉默的大多数是谁呢?可能要算上女性群体了。有选择权还是幸福的,我们来看看明代女性中的两个事例,就因为这沉默的群体没有选择权,即使做个小小的不嫁决定,也要装不少神鬼呢。
万历八年,时任礼部侍郎、日后升任内阁首辅与礼部尚书的王锡爵之女王焘贞,号昙阳子者得道化去。羽化飞升的地点在直塘,其未婚夫的墓前(现太仓沙溪镇)。此前,父执辈的王世贞率先拜昙阳为师,接着其父王锡爵也成为弟子。通过王世贞的传扬诵美,东南一带不少达官显宦、文人名士,都已成为昙阳弟子。这份弟子名单称得上是豪华阵容,有状元沈懋学,有反对张居正“夺情”的五君子之一赵用贤,有理学名士管志道,以及屠隆、瞿汝稷等名流,据《万历野获编》说,有数百人之多。王世贞后来写了《昙阳大师传》刊刻流布,屠隆则将昙阳子画像悬挂室中,终身礼拜。这么多代表精英阶层、话语权威的男子,俯身拜一位女子为师,不久前就有国外的学者写了研究论文,将昙阳子故事作为女性主义的某次小小胜利。当然,这个结论是很成问题的,昙阳飞升事件,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多重叙事。
昙阳升化当日,围观者据说有几万,又说有上十万。“白日飞升”这样的事,小说里写写也罢,发生在现实中,即使在1580年的明代,也难免使人疑信参半。事后就有言官上章纠弹二王,指昙阳子为怪力乱神,二王作为父辈,反拜昙阳为师,怪诞不经。当时张居正还在首辅之位,二王本与其不合,眼看就要得严重处分。但二王也有自己的势力与影响力,最后慈圣太后出面,主张昙阳子贞洁奉道,此事当属宗教领域事体,朝廷用不着争论,才算作罢。
关于“飞升”这件事,《万历野获编》记载了两个流言。一是说昙阳升化那天,随她入龛的有一条灵蛇。二是后来在苏州出现一位鄞县诸生,带着吴中口音、多财又美貌的妻子为人看风水。于是有流言说这位女子就是昙阳,当年是从龛后偷偷出去的。此时王锡爵已成为内阁首辅,昙阳的弟弟王衡也已成为状元,此时尚在京城,家事交给一位本家侄子管理。流言越传越盛,眼看就要影响京城里大爷的声誉,管事家侄就花了不少力气抓了这对夫妇。经过一番审问,王家向外作的新闻发布是:这位熟知王家家事的女子,原是二爷的一位逃妾,在审问过程中诱惑看守的家奴,再次逃走不知去向。我们的家事发布到此为止,各位散了吧。二爷就是王锡爵之弟王鼎爵,已于万历九年去世,人亡妾逃,倒也是合理解释。沈德符在这则流言的最后,说自己曾当面问过昙阳之弟王衡,其姐化后,是否曾有灵示给他?王衡回答说:“绝无之。”沈德符说,那大概是王衡不希望昙阳之事再起流言,所以不愿提及。
现存王衡《缑山先生集》二十七卷里,未提及昙阳。昙阳升化日,屠隆作有十九首《辞别昙阳大师》,一年后去拜谒昙阳观,在王衡陪同下参观昙阳楼居,又作了两首诗,王衡亦无和作。可见王衡对此事的态度,至少是讳莫如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