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学术界这民主的“表演”,蒋介石自然“怀恨在心”,他在院长人选的遴选与任命上的行为,充分显现了学术独立与自由的限度。三位候选人此时都肩负抗日大任,翁文灏是蒋介石经济方面最为倚重的助手,朱家骅为国民党党务第一人,胡适担任争取美国支持的驻美大使。最初,蒋介石似乎属意排名第三的胡适,由此各路人马四处活动,演出撤换驻美大使风波,直到8月初才最终确定胡适留任。至此,“中研院”已五个月没有院长,其运行遭遇极大困难。9月18日,蒋介石最终颁令朱家骅代理院长。他没有选择在学术上成就卓著、在国际学术界也具有声望,而且愿意担任院长的翁文灏;而选择了在学术上毫无建树、纯粹的官僚朱家骅,而且是代理。
对院长一职并不热衷的朱家骅虽“一再恳辞”,但“未蒙允准”,只得勉为其难接任,迎接他的是更为逼仄的学术发展空间。蒋介石本欲借助蔡元培去世将“中研院”降格为行政院下属机构,院长等同于部会长官,可以直接任命而非民主选举。因优先考虑顾孟余,未能立即实行。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人在国民党中央全会上提出议案,将“中研院”划归教育部或考试院。虽经私下斡旋,议案未能通过,但“中研院”的发展境况可以想见。
朱家骅一代理就是十八年。1957年8月4日下午五点多,蒋介石夫妇突然光临南港“中研院”,朱家骅自然不在,工作人员也大多下班,大门紧闭。卫士入院交涉,只有身穿汗衫短裤,脚拖日本式木屐的严耕望随卫士前来报告。日后成为隋唐交通史大家的严耕望,陡然间面见蒋介石自然不知所措,蒋介石见严耕望装束,以为“中研院”研究人员服装不整,缺乏规矩,拂袖而去,并归罪于朱家骅。不得已朱家骅只得“心不甘、情不愿”上书辞职,9月初获准。
朱家骅一生对“中研院”贡献甚大,如在大陆时期扩展研究机构,选举首届院士完成“中研院”体制,赴台初期苦心孤诣维持,并以自己掌控的中英庚款救助,恢复评议会和院士会议等。后任院长胡适去世后,他“仍有廉颇之志,颇思当仁不让”,一洗自己从未正式担任“中研院”院长之耻,在评议会选举中票数第二。但蒋介石对他偏见极深(主要是对朱家骅追随代总统李宗仁南下广州耿耿于怀),圈选了票数名列第三的王世杰。
蒋介石强令朱家骅去职后,示意选举胡适接任。(新竹)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便心生不满:“胡先生如能当选,自会选出,我们并不奉他人的意见而选举。”评议会选举时,时任教育部长张其昀四处拉票,梅贻琦不得已也投了他一票。结果是胡适、李济成为第一、第二候选人,第三候选人难产。1957年11月,蒋介石任命胡适为院长,因胡适生病住院,以李济代理。为表诚意,蒋介石允诺胡适可以不必长年待在台湾,并从《苏俄在中国》一书的外译版税中拿钱在“中研院”园区兴建一幢带有庭院的小洋房,作为胡适办公和住宿楼(现为胡适纪念馆)。胡适回国就职时,蒋介石亲到南港主持典礼。可见,蒋介石对胡适的殷殷期望与借重。不想,蒋介石在典礼中无意批判了“五四”新文化运动,胡适直接反驳说:“总统,您错了。”
胡适作为学术领导人和自由主义大师,在威权时代的台湾,其言论和行动也受到限制。他对中国文化的批判,引起文化保守主义者的批评和声讨,甚至引起情报部门的不满,说他是国民党丢失大陆的罪魁祸首:因他鼓吹全盘西化,造成思想真空,中共乘虚而入。胡适任内,克服各种困难,使“中研院”“在开放中一步一脚印地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