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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傅璇琮先生(3)

2016-11-06 12:00:21      参与评论()人

傅先生生前只看见了他晚年精力所系的《续修提要》史部和集部的出版,这令人既感欣慰,又深为怅惋。他刚开始仍然像史、集二部一样,亲审经、子二部的样稿和初稿,后来因身体原因无法逐条审读,直到缠绵于病榻,还反复向我表达他的不安。

傅先生之与清华,还有有趣味的一件事。现而今“清华简”举世著名,其丰富的史料价值通过李学勤先生及其团队的研究正在不断呈现出来。而其得以入藏清华大学的机缘,正源于与傅先生有关的一场餐聚。那是在2008年6月初,时任校党委书记陈希宴请刚到校不久的傅先生夫妇,并请另两对夫妇——杨振宁先生夫妇和李学勤先生夫妇作陪。李先生与傅先生是清华时期的同学,席间,李先生向陈书记首次提及这批后来被称作清华简的简册,陈书记问价值如何,李先生的回答极简而极有效,说这是一批连司马迁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就是这句话打动了陈书记,由此拉开了引进这批竹简的序幕,后来又因这批清华简,顺理成章地有了后来千家高校趋之若骛的“2011协同创新中心”的花落清华。

人们都爱说世间上的事是偶然中有必然,但我总以为必然是在某个时空的必然,假设没有某种偶然因缘的凑泊,错过了属于某种必然的特定时空,可能的必然未必就能落实为已然。所以,我个人宁愿将这一次餐叙引致的清华简的必然,当成是傅先生给予清华大学的一个大bonus。

傅先生是一个极为纯粹的学者,有着传统文人的修养和品格。除了学术,他似乎没有别的爱好。记得中华书局组织去房山春游,人人都在跋山涉水,只有他在一块唐碑前驻足,后来对身边的人说,这块碑应该告诉陈尚君,他不是正在编《全唐文补编》吗?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陈尚君兄在干这件事。

2012年11月,正逢傅先生欣开九秩,多年来晨夕奔波,热忱参与和支持各种学术活动的他,坚辞四方学人和包括清华大学在内的各类机构举行庆寿活动的要求,只由中华书局组织了一场不过十来人参加的座谈会。在他执教的清华大学,则是由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的几位学生代表来到古典文献研究中心,送上一束鲜花和一册影集,影集里摭拾的是他四年多来续缘清华的部分场景,从学术会议的讲话,到研究基地的揭牌;从与同系师生的聚会,到逸夫馆边林荫道上的漫步。影集前缀有两行题词:“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清华大学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师生敬贺。”

傅先生善著书而不善言辞,一如古代的司马长卿和现代的王静安。有一次在杭州开会,浙江图书馆古籍部的谷辉之女史正随吴熊和先生读博士,会议闲暇,她对傅先生说,您跟我们说说怎么做学问吧。不承想这成了让满肚子学问的傅先生颇费踌躇的一个问题。他认真地想了好一会,才说是这样的,我用中华书局五百字的大稿纸一撕两半,遇到有用的材料就抄下来。看着周围伸长脖子等着取经的人疑惑的眼神,傅先生补充道,就这些了。这让我刹那间想起了王国维,每当有人请教他问题,得到最多的回答就是“弗晓得”、“弗的确”。什么叫“君子盛德,容貌容不足”,这就是啊!我开玩笑说,傅先生,照您这么一说,我们都没办法做学问了,为什么?弄不到中华书局的大稿纸啊!一句话把大家说得笑起来了。

傅先生平生俭朴,熟悉他的人不会忘记,他外出时拎的都是哪次会议发的文件包,轻便而不经使,好在他参加的会议多,磨到破烂发毛的程度总有的可换,颜色不同,样式各异,简易则一也。在清华八年的头五六年间,他都是乘公共汽车来上班,中间需要在人民大学中转一次。我提出各种方案,如找一辆专车接送他,找学生陪护他,他都坚决谢绝。谢副校长很严肃地对我说,一定不能让老先生赶车来上班,没有经费我来解决,出了问题你要负责,我也只能心里叫屈。后来自觉腿脚不便了,遂改打的,却只打到人大东门,理由是从家里去公交车站需要行走,但从人大东门乘公共汽车到清华西门,再搭校园小公共到新斋门口,就无有不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