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印度学界会偷偷地给学者的梵语水平排名次。所谓梵语水平,指的就是能否像印度人那样吞吐诗篇。不过,要是一味追求这种印度传统,西方的现代学术体系又有什么建立的必要呢?西方人所擅长的,就是在深厚的西方古典学基础之上,通过对比和批判的视角去研究东方的学问。梅塔教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与其他印度学家,特别是佛学家比起来,梅塔教授的著述并不算多。她既不愿意写并非自己专长的题材——哪怕她在那些方面已经知道得比某些专家还多,也不愿意按照当下流行的方式,把一个主题化开,拆成几篇论文。另外,她的大部分作品仍然使用德语写就。与时下流行的做法相反,在其个人网页上,既没有发表目录,也没有作品可供下载。唯一供读者下载的,就是她最近出版的那部著作(见下文)的勘误表。
梅塔教授本人也承认自己是个内向的人,有点看不懂新时代。2006年之后,德国大幅度地裁撤那些对未来没有益处的人文学科——明斯特大学的印度学也在裁撤之列。在原来同事的请求下,梅塔教授出面抗争。但君子风度的抗争无法挽救明斯特大学印度学系的命运。后来证明,其他形式的抗争,也没有能够拯救柏林自由大学的印度学系。一个系科上了裁撤日程表,就像涂上了一个“拆”字一样。慕尼黑大学的印度学系还算幸运,只是迁出了主教学楼。搬家之后,梅塔教授放弃了办公室,在图书馆的尽头安下一张办公桌。那里正好是少人问津的俗语和耆那教的文献区域。和当代的很多学者不同,除了欧洲范围内,以及去古典学、印度学的研究对象国度,梅塔教授很少参加其他的国际交流,直到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她才第一次去东亚。
在我的恳请下,梅塔教授做过我硕士和博士论文的副导师。她总是在我导师的主要修改意见之外,见缝插针地提供一些建议,并且一直问我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有什么资料需要她提供。我完成博士论文之后,有些自鸣得意。她在课间一边当众表扬我,一边微笑着递给我一份评语的草稿。我回去仔细阅读,发现她在雅致而客气的评语中指出了我一个严重的缺陷——既然论文中佛陀的对手是一位耆那教徒,但我却没有深入地研读相关的耆那教文献!
在学业之外,梅塔教授对学生的关心也是无微不至。她经常以各种名义请大家去餐厅吃饭。她的藏书若有复本,就会赠给最需要的学生。她在国立歌剧院有季票,却时常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将季票借给喜欢音乐的学生使用。我也被她这样邀请过,听了贝里尼的《诺玛》和普契尼的《托斯卡》。毕业回国时,我的行程安排在一大清早,梅塔教授还是前来送行。
虽然梅塔教授不太喜欢在公众场合介绍自己所从事的研究,但她还是撰写了一部普及读物——当然还是保持了很高的学术水准。《以弃绝至解脱——耆那教诗选》(Durch Entsagung zum Heil. Eine Anthologie aus der Literatur der Jaina, Benzinger, Zürich 1991),该书从耆那教的重要经典中摘录若干故事,来展现耆那教创始人大雄的生平,“命”、“业”、“轮回”、“秽浊”等概念,以及弃绝、持戒、苦行、觉悟、解脱、涅槃等修行阶段。
后来,她在该书的基础上,出版了《耆那教的解脱教义,传说、譬喻、故事——从梵语和俗语译出及编辑》(Die Erlsungslehre der Jaina, Legenden, Parabeln, Erzhlungen. Aus dem Sanskrit und Prakrit übersetzt und herausgegeben, Verlag der Weltreligionen, im Insel Verlag Berlin 2010)。这一版较前一版,内容有大幅增加,章节也作了顺序上的调整,注释也更加追根溯源,很多研究成果作了更新。总之,该书的学术性更强。值得一提的是,该书属于世界宗教出版社的系列丛书——这可能是德语学者最后一批大规模地以母语来翻译东方学,特别是印度学文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