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愁帚笔谈》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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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有个短篇叫《蛰龙》,绘影绘声地描述一条小小的蛰龙,经过冬眠后苏醒过来,在阴雨晦暝的日子里,从一只竹书箱里爬出,被人恭恭敬敬地送到屋外。其时,但闻霹雳一声,此物骤变而为庞然巨龙,腾身飞向天空……
此一“蛰龙复苏”的故事,究竟有何寓意不得而知,不过,在蒲留仙的笔下,故事情节中不断地出现“读书”、“(书)卷”、“书笥”之类的字眼,显然给后人以足够的想象空间。一两百年之后,徽州的一位读书人便据此加以演绎,写下了《困龙》一则:
黟西环阳潘顺者,字梅光,号祥春,又号了俗子,生自戊辰十月,故属龙。孤贫不偶,落落寡合,且不善务家人活业,是以家益落,饔飧不给,环堵萧然。……因之所谋皆逆,与俗多忤。而满腹才华,无从销露;一腔热血,没处飞洒。以故寄傲陶宏,尝安毛颖。……尝彻夜不寐,濡毫构思。一夕,正吟哦间,见砚端一物,其状如丝,蠕蠕然游行,形遂成字。审之,一“龙”字也,因祝之曰:龙乎,吾闻诸夫子曰:龙蛟法大,能致风云,何君如斯,与子困顿。言未已,霹雳一声,冲霄而去。
“环阳”应在今黟县碧阳镇柏山村附近。文中的这位“潘顺”,也叫潘国顺,亦即写下上述文字的作者本人。这些文字对个人的生活状态有着颇为生动的描述,既标榜了其人的清高和潇洒,又透露出因自己治生无策而导致的困顿与颓废。嗜酒如命的他,某夕彻夜未眠。在磨墨时,发现砚端一物如有生命,“其状如丝”,活动自如,仔细一看,那竟是一个“龙”字……此一荒诞的细节,当然不是因其彻夜不寐辛苦劳作之际的眼花缭乱,而显然是脱胎于蒲松龄的《蛰龙》而作的刻意杜撰。在这里,他强调自己的属相为龙,并想象着有朝一日飞龙在天,一朝看尽长安花……
收入《困龙》一则的《扫愁帚笔谈》系稿本,是我十多年前在徽州的某处冷摊购得。该书封面题作“初编”,卷首有“贻笑集初草”和“倚南窗贻笑随笔”等名称,而内里正式的书名则作“扫愁帚笔谈”或“扫愁志笔谈”。之所以会有如此之多的书名,似乎反映出作者急于发泄个人的情绪,特别是表达其人生活态度之不同层面,故借各异的书名,或排忧解愁,或故作潇洒。不过,以下为行文方便起见,统一以《扫愁帚笔谈》为该书之正式名称。
《扫愁帚笔谈》的作者潘国顺,又称潘梅仙,自号“倚南窗主人”、“了俗山人”、“黟山布衣了俗氏”等。“倚南窗”为其斗室之名,亦作“读来世书屋”。该书封二即画有一图,上题“读来世书屋”,窗右并挂有一副对联“有时完读书,无事似静坐”。这副对联并不雅驯,不过,潘氏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大致清晰——其人酷爱读书,并注意时时反躬自省。另外,在该幅画面上,屋内窗前桌边坐一公人模样者,旁有书籍。屋后有一杨柳树,而屋之右则见竹篱及点缀其间的数丛杂树。因潘国顺的身份是位黟县胥吏,又喜欢舞文弄墨,附庸风雅,故该幅图像应当就是潘国顺的自画像。从其自号“了俗氏”、“了俗山人”来看,其人颇有尘寰中超凡脱俗之想。“倚南窗”的典故来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这可能是因为黟县俗有“桃花源里人家”之说,“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斜倚着南窗,寄托个人的傲世情怀,陋室虽然狭窄,但却容易放松心情,这应当便是潘国顺意欲刻意展示的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