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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条汉子”是怎么来的?(2)

2016-12-18 12:31:34      参与评论()人

然而谈何容易,“两个口号”的论争,往前可以溯及1920年代末起的左翼文化运动的曲折进程,往后则牵连到政治身份与革命历史的确认与书写,尤其是反右时对冯雪峰的“罪状”的认定,以及“文革”中对以周扬为首的“文艺黑线”的批判,内中头绪错综复杂,种种人事关系、理念分歧盘根错节,更与政治运动乃至党内的路线斗争彼此纠缠,成为中国现代文学、文化史上最为难解的历史关节。无怪乎《往事》一文本身,尤其是其中关于冯雪峰的记述,也在发表之后立刻引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凑巧的是,王德后、李何林等人对夏衍此文的批评,也正是从同样的“小事”入手的)。新时期以后冯雪峰《有关一九三六年周扬等人的行动以及鲁迅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经过》(下称《有关经过》)这一材料的重新发表,茅盾、胡风等关键人物的回忆录的刊布,以及《“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集》《左联回忆录》等史料的搜集出版,似乎非但没有彻底澄清这段历史,反而勾起了更大范围内的争议乃至对立。关于这一节,徐庆全在《新时期“两个口号”论争评价的论争述实》这篇长文中有详尽的还原,此文虽然以“两只锦鸡”(即周扬与冯雪峰)的某种和解作结,但其中提到的各方表态与角力,依旧让人感受到和解背后的暗流涌动。

后世对这场论争的研究,多集中于史实考订、人事纷争的梳理(即所谓周扬派与胡风派的宗派问题),以及立场观念的理论化,而对左联作为一个社团组织的特殊的组织结构注意不够,然而,抽去组织结构这一“中间层”,将人事的纷争与思想的对立直接关联,便很容易使人失去一种必要的历史感,从而放过一些看似琐碎、实则关键的问题,而这里的核心,则是如何处理左联内部的党的组织领导与鲁迅之间的关系问题。在某种意义上,“两个口号”的论争可以被视为这一关系爆发了危机。

谁能将鲁迅“据为私有”?

1991年,夏衍接受周健强访问,谈及“两个口号”的论争,有一段有趣的对话。周问“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究竟是谁提出的,夏衍举出鲁迅授意和冯雪峰授意两种说法。周进一步追问:“同是一个口号,谁提的有什么关系呢?”夏衍答道:“当然有关系。假如知道是鲁迅提的,就不会有这场风波。”周借聂绀弩的说法问道:“假若这口号是对的,谁提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鲁迅提就没关系,胡风提就要批判呢?”夏则继续强调,“鲁迅究竟跟胡风不同”,并举出了三条理由:第一,当时“国防文学”的口号已经提出并广为接受,“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否能为人接受则尚存疑问;第二,鲁迅不是党员,无法知道党的方针变化;第三,胡风与周扬合不来。然而逐一分析就会发现,这些理由几乎都站不住脚。第一条对鲁迅、胡风都成立,第二条,胡风也不是党员,第三条,鲁迅对周扬也有所不满。换句话说,这三条理由都无法说明这个“究竟不同”,是不同在哪里。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鲁迅是不同的”本身是错误的,而恰恰要求一种更有说服力的理论解释。事实上,夏衍早在撰写《往事》一文时就已强调过:“假如这个口号不是胡风首先提出来,而是鲁迅用自己的名字发表出来的话,那么,也许就不会引起这次论争了。”同样的意思,在周扬那里也能找到类似的表达。在回答赵浩生关于两个口号的问题时,周扬再三强调他们“不知道这篇文章是鲁迅让他(胡风)写的”、“不知道是鲁迅叫他提的”,“因为是胡风提的,所以就要跟他争论”(《周扬笑谈历史功过》)。这些说法一方面证明了“宗派主义”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提示了鲁迅所具有的某种超越宗派、立场之差异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