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的态度

一个丧了夫的中年女CEO，穿着睡衣，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被自己的男下属们——一群穿着黑色西装、体形发胖的中老年男人们合围了起来。之后，她力排众议做了一个决定。之后，美国的历史，以及和那个被男性白人精英所主导的美国社会，都在这个决定后改变了。

这一幕发生在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的新电影《华盛顿邮报》中。可以说整个电影、整个项目创作都是围绕这个决定铺陈的。比如：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演的《华盛顿邮报》的女老板凯瑟琳•格雷厄姆（Katharine Graham），第一场戏就以睡衣出场——床上铺满了材料。第二场戏，她在公司办公室，在自己的高管面前不住地表达歉意。第三场戏，她去饭店见她的下属汤姆•汉克斯（Tom Hanks），她碰倒了邻桌的椅子，赶快扶起来，又是一通道歉，汉克斯坐在桌前，冷眼看着，没有帮忙的意思。他永远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就算在家里，这一派男性精英的做派也绝不稍减。接下来的一场戏，斯特里普来到证券交易所，战战兢兢站在黑压压的两排西装男中间，她又是在慌乱中出丑。四场戏，女性在70年代的境况，完全被交代清楚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经历了四届美国总统的越战，仍毫无结束的头绪。问题是，四届美国总统都知道越战会输，可是四届美国政府都对公众隐瞒真相，反而将一批又一批的美国大兵送到越南战场上，像牲口一样被屠杀。五角大楼的机密文件泄漏了，曝光真相，就能把美国从战争泥潭中拔出来，但可能会被政府告到破产。《华盛顿邮报》拿到了这份文件，做，还是不做？

媒体良知和企业安危的博弈，让一群高管们争执不下——喂！女老板，这是你的家族企业，最后的决定还是你来做吧！

穿睡衣的女老板坐着说“做！”她马上被站着的凶悍的法律主管和其他的西装领带男高管们围住了，几乎是胁迫的态度“建议”她改主意......直到她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不是我父亲的企业，这不是我丈夫的企业，这是——我的——企业！要是没别的事，我睡觉去了。”从此之后，电影的镜头就再也没有俯视她，她也再没有手足无措地站在众人之中，尽管笑容中仍有羞涩。

此后，她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跻身于媒体权力阶层的女出版人；她也成为了世界500强企业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性领导人。

斯特里普的表演让她再次拿到了奥斯卡影后（2018年）的提名，她也保持着这一荣誉的获奖纪录。她谈到这个角色时说：“为什么历史上这么多女人，在做决策的时候会失败？只有很少的女人可以工作在商业领域、在法律领域、政治领域；女人总是被忽视，我不敢想象这个女人，在男人堆里是那么孤独，她做了一个多么孤独的决定。可以说，没有这个决定，今天我们的新闻领域就不会有这么多女人，她是这个时代转型中的一个关键历史角色。”

拍摄历史关键时刻的关键角色，一直都是斯皮尔伯格的兴趣。《林肯》和《间谍之桥》都是这样的路子：英雄挽救政治危局。他之前拍摄的都是男性英雄，而这一次，男性政治家成了电影中的负面形象，白宫精英们掌管着全球最具统治力的政府，也掩盖着一个长达30年的谎言，这个谎言直接把超过两百万人送进地狱。当这个谎言被一个寡妇撕破的时候，可以想见骄傲的白宫男人们该是如何气急败坏。

当斯皮尔伯格谈到当今新闻界和白宫的紧张关系时说：“今天媒体和言论自由再次受到威胁，行政管理机构就像恐怖袭击。当政治家不喜欢什么内容，就说那是假新闻，电影能展现媒体报道受到威胁的后果；如果谎言没有被揭穿，战争会结束吗？”

所以，这个70年代的故事，其实是在讨论一个当代的话题：媒体服务于政府，还是真相？

汤姆•汉克斯贡献了影帝级的表演，在一群严肃强势的白人男性精英群里，汤姆•汉克斯作为报社主编，和女上司还有其他高管们争执不断。面对女上司，他男性权力的优越感也展现无遗，时而刚愎自用，时而坚定不移，时而正义凌然。总之，他是个强势人物。有时候，为了表达他的强势特征，镜头90度仰拍他，看上去面目狰狞；尽管看了30年他的电影，这个角度里的他，还是带给我一些陌生感，总感觉到这张脸不是他。

谈到接拍这个不同于以往的角色的时候，汉克斯说：“电影不是宣言，我们不能总是口头说说：我们需要更多的女性决策者，我们需要更多的女领导，我们需要更多的女董事，我们需要更多的女记者......电影让人和这个女人产生亲近，感受她的体验，理解她的困境。我拍这个电影是让人们看到，男性不应该是唯一的精英。”

可以说，今天的媒体、艺术创作领域仍然是男性在主导。斯皮尔伯格，汉克斯更是其中权力人士。看到他们出来鼎力支持女性的平权运动，这让人鼓舞。也这可以说，这是好莱坞主流世界对女性平权运动的支持。再加上"#MeToo"运动的全球性影响，还有《伯德小姐》、《神奇女侠》获得的巨大成功。这些，都让女性创作者获得更多话语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