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但斯克造船厂过去曾有几千个工人,但在我做演出的时候已经彻底废弃了。但是我们知道那里发生过重要的历史事件,一走进去,强烈的历史感扑面而来。我们就依靠船厂的历史,来强调《哈姆雷特》里哈姆雷特与叔王克劳狄斯的冲突。
在一个很大的厂房空间里,哈姆雷特父亲的魂灵骑着马进来,穿着波兰古代骑士的服装。因为17世纪波兰曾是欧洲面积最大、实力最强的国家。
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的一场戏在港口的水里进行。观众跟着演员转场到水边看这一场戏的时候,奥菲利亚的尸体已经漂在水上。扮演奥菲利亚、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的三个演员都因为泡在脏水里得了皮肤病,花了3年时间才治好。演哈姆雷特的演员前两年才告诉我这件事,他说当时没说因为不想让我担心,但不管怎么样,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时候我们演出前也会提醒观众,不要穿高跟鞋,不要穿讲究的衣服,船厂到处都是灰尘。这是我这辈子的第三个作品,对剧院院长来说没有什么保证。院长后来跟我说,这个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有很高的风险。
这次的《哈姆雷特》我100%站在哈姆雷特这边,但10年后再做同一个戏,我100%地认为叔王是对的。作为国王,必须要保护国家的安定,这件事比一个年轻人反对自己的叔叔更重要。我意识到哈姆雷特这个人多么幼稚,多么天真,多么自私,莎士比亚在剧本里其实有很多地方已经透露给我们这个信息。莎士比亚的天才之处在于,同一个故事可以用不同的角度来演。一个角度是新王是坏人,他破坏了历史,杀了国王,但也可以换一个角度——年轻的王子是坏人。
让《钦差大臣》穿越反而是对果戈理的遵从
我毕业之后等了5年都不能做戏,没人用我。我有妻子和3个孩子,但我没工作。那5年走遍了波兰的每一个剧院,最后到了波兰很偏远的一个国家剧院,我是华沙人,从来没有想过为了做戏要离开首都到小地方去。
那个位于波兰南部的城市有着波兰最差的国家剧院。在波兰社会主义时期,那里的经济支柱是挖煤,工人们非常富裕。但是国家体制变化之后,工人都失业了,因为外国的煤更便宜。那个剧院也过不下去了,没有导演愿意去那儿做戏,所以他们决定请我。
我的第一个戏是果戈理的《钦差大臣》,把剧本里发生在19世纪俄罗斯的故事,放到波兰的20世纪70年代,那是当地人生活最富裕的年代。首演的时候,观众能看到自己年轻的时候穿过的衣服、看到的风景,忽然大家都发出了感慨,“我们那会儿风华正茂,青春美丽,我们那会儿有彩色电视机,我们那会儿更有钱。”我们带他们回到最好的日子,也是他们最乐于看到的过去。这是我的一个“圈套诡计”,我知道观众会想念自己的青春,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个戏。虽然戏里的那些官员非常腐败,体制出了问题,观众知道他们的钱被官员偷了,但是偷得那么漂亮。
当地人的日子受到社会变化的影响而变差了,我作为来自首都的人,不是代表成功的城市、成功的人来教他们应该如何生活。我也非常理解他们对逝去时光的想念,因为他们在那个时代过得比较好。所以冲突和矛盾就在于,上世纪70年代整个波兰的情况比较糟糕,而那些人过得比较好,让他们看《钦差大臣》,因为观众能够感觉到,这个故事在讲他们自己。我没有动剧本上的任何一句话,也没加台词,也没有提挖煤的事,但是观众还是能够感觉到共鸣。
如果剧本怎么写就怎么演,演员应该穿着古老的俄罗斯服装,假装过去的俄罗斯农民,这貌似服从剧本的原样,但其实是背叛了作家的精神。果戈理写这个作品冒了很大的风险,写完就被驱逐出国了,因为他对国家体制说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