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崇性灵学说、生活中充满闲情逸致和风花雪月的袁枚,因为这一句也许是某一天无意间的吟哦,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励志大师,“普通人也要做好自己”,是很多人对这首《苔》最经典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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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缺什么补什么的理念,将它当成励志诗原本也并没有坏处,但是,我们总是习惯于用力过猛、滑向极端,使好好的事情变坏。
比如,刚看到一则消息,浙江某地召开全县机关干部大会,该县领导就将袁枚这首《苔》赠给全县广大干部,希望每一名机关干部学习“苔”的精神,做最好的自己,翻篇归零再出发——这很魔幻。
在这里,《苔》这首诗它已经不只是一锅励志鸡汤,而更成了一种励志万金油,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可以拿出来抹上一把。
▲袁枚画像
一直以来,我对某些励志话语保持一种必要的警觉。因为,很多时候,它以反智的方式存在,消弥人的正常心智,甚至具有催眠效果,遮蔽了更广阔也更粗糙的生活的真相。
坊间有“知音体”的说法,这本曾经发行量巨大的情感类杂志,擅长用极夸张的手法来展现人物的角色落差与故事的戏剧性冲突,习惯于赞美并消费苦难。比如有网友模仿“知音体”,将《白雪公主》重新命名为《苦命的妹子啊,七个义薄云天的哥哥为你撑起小小的一片天》。
“苔藓”与“牡丹”之间的巨大落差,也让一些人从中读出了知音体的味道,按照这一喜好,我觉得《苔》这首诗可以被重新命名为《卑微的苔藓啊,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像牡丹一样盛开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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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耻的。我要说,面对真正的悲情与苦难,任何消费与赞美都是可耻的。
回到这首《苔》诗上来,如果非要赋予它更多的意义,比激励人们做“做最好的自己”更重要的是,如何防止阶层板结,帮助更多人摆脱成为“苔藓”的命运。
▲撒贝宁、梁俊与贵州乌蒙山区的孩子们
就如相对于那些失踪于历史深处的古诗而言,袁枚这首诗是幸运的一样,贵州山区的这些孩子是幸运的,他们碰到了支教老师梁俊,但梁俊所能照亮的地方毕竟有限。
“冰花男孩”因一张照片而在网上走红,获邀北京参观,但当地更多和他同样境遇的孩子,未能进入媒体关注的公共视野。
对多数人而言,这样的偶然并没有太多意义。
自然界有苔藓,有灌木,有大树;有沙漠,有绿地,有湿地与江河,所有这些,构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生态系统。人类社会也一样,有三百六十行的职业分工,有各种身份差别,构成了一个色彩丰富的社会生态。
但社会生态和自然生态所不同的是,一片苔藓注定只能成为苔藓,不可能进化成木耳或者别的物种;而一个人,却有无限的身份切换与流动的可能。正是在这样的切换与流动中,社会以及文明才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活力与魅力。
所谓“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毕竟只是一个衣食无忧的诗人的浪漫抒情,比起“普通人也要做好自己”之类的廉价励志与赞美,在现实生活中,“白日不到处”的青春注定是苍白与贫瘠的。
▲“白日不到处”的青春注定是苍白的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为更多人改变“苔藓”身份提供更充分公平的竞争空间,让他们有机会成为藤萝、花木乃至大树,让他们拥有身份迁徙的更多通道。
一个正常社会里,不会有太多“牡丹”,但也不应当存在太多“苔藓”,因为如果是这样,说明社会还存在着太多的阴暗潮湿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