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农历十二月初八名为腊八节。腊八节是年节的前奏曲。华北歌谣唱得好:“老婆老婆你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过了就意味着进入年节阶段。腊八这天人们要吃应节令的腊八粥,腊八粥因此又有“报信儿的腊八粥”之说。报的啥信儿,报年到了的信。为什么选择腊八作为年节的起点,腊八粥怎么又成了腊八的节令食品,细究起来,这里面可是大有文章。容我细细道来:
腊日祭祀
腊八节的前身是古代的腊日,腊日在上古时代是最重要的年终祭祀日。在神灵信仰浓郁的上古社会,人们认为人类的生存来源于自然神灵的恩赐,因此在年度周期更替之际,要举行盛大的神灵祭祀仪式。以前在一年四季中都有不同的季节神灵祭祀活动,而在年终要举行总结性的祭祀,总结性的大型祭祀就确定在腊日,也就是岁末的几天举行。人们在腊日这天陈上祭品,祭祀上天与自然万物之神,同时也要祭祀祖先。腊日在上古相当于后来中国人的大年。
腊日,在汉代是与正旦齐名的盛大节日,汉人常“正腊”并称。古代腊节的声势甚至超过新正。腊节起源于上古的岁终大祭,它是蜡、腊两种祭祀古仪的融合。蜡祭是上古年终的诸神的总祭,《礼记·郊特牲》称“天子大蜡八,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蜡祭祝词为:“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丰年若土,岁取千百”(蔡邕《独断》卷之上),人们在岁末期待着来年自然万物的秩序与农事的丰收。据《风俗通义》记载,这岁终祭礼在三代有不同的名称,“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夏商的情形因为材料缺乏,难以知晓。周代因为有先秦礼书的记载,我们得以感受到蜡祭的盛况,伴随着盛大的蜡祭仪式的是民众的娱乐狂欢。《周礼·春官》:“国祭蜡,则吹豳颂,击土鼓,以息老物。”子贡观蜡,说:“一国之人皆若狂。”(《礼记·杂记下》)腊是周朝后期开始的年终祭祀宗族祖先、门户居室的专祭,以猎获的禽兽为祭品。腊祭之礼是一年中隆重的神灵献祭仪式之一,它与春社一道构成年度祭祀周期。腊祭是祭祀周期的终点,也是重点,因为它有着催生新的时间的特殊意义。在上古三代,腊祭有着原始的宗教典礼的意味,《月令》中有“(孟冬)是月也,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祀,劳农休息之”。蜡、腊在古代略有不同,应该说,先有蜡,后有腊。战国时期以“腊”统称蜡、腊二祭。
《史记·秦本纪》:秦惠文王“十二年(前326年),初腊”。秦国也承继着中原的腊祭。秦始皇三十一年(前216年)十二月,始皇为求仙术,“更名腊曰‘嘉平’”,用恢复夏代腊祭的名号,来求取长生之术。汉代仍以腊名,“汉改为腊。腊者,猎也,言田猎取兽,以祭祀先祖也”。(《风俗通义·祀典》)周朝重视的“腊先祖五祀”的腊祭内容,在汉代礼教政治的背景下,重新受到社会上下的重视,并且将其融入逐渐形成的岁时节日体系。腊日在汉代民众生活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岁时伏腊”、“月娄腊社伏”、“正腊”等说明腊日是汉代重要的民俗节日。
无论是严肃的祭祀,还是纵情狂欢,其根本的意图在于对旧岁神佑的报偿与对来年丰收的祈求。后世的腊日正传承着这新故交接的人文意义。
腊祭在汉代同样是“岁终大祭”,但其宗教性的时祭意义大为削弱,已不像上古三代那样作为朝廷大礼,它主要是作为一个民俗节日进行祭祀庆祝,因此腊日不再是一个盛大的时间仪礼过程,它有相对固定的时间点。汉代以冬至作为确定腊日的时间基点,并根据其行运的衰日,选定冬至后的一个戌日为腊日。《魏台访议》:“王者各以其行盛日为祖,衰日为腊,汉火德,火衰于戌,故以戌日为腊。”在西汉前期,腊日在冬至后第几个戌日,尚不确定。汉武帝《太初历》颁行之后,确定在冬至后的三戌为腊日(闰岁为第四戌),所以《说文》曰:“腊,冬至后三戌腊祭百神。”出土的几件汉简历谱也证明了《说文》的记载的准确。地节元年(前69年)历谱记载的腊日在冬至后的第四个戌日,当时的冬至日在十一月九日癸酉,腊日在十二月十七日庚戌,这年是闰岁;永光五年(前39年)历谱所记腊日正好在冬至后的第三个戌日,“十一月辛丑朔小,十日庚戌冬至。十二月庚午朔大,十七日丙戌腊。”晋朝时腊节虽承魏以丑日为腊,腊节时间也以十二月二十日为腊日。可见腊日约在冬至后第三十七天,在大寒与立春两个节气之间。腊祭、腊日的原始意义在于驱除寒气,扶助生民,“大寒至,常恐阴胜,故以戌日腊。戌者温气也。”(《风俗通义》卷八)汉朝人仍然持有对腊节的原始宗教意义的理解。
汉代腊日相当于后世的大年三十,虽然它与正月元旦之间没有年三十与初一那样在时间上前后相接,腊正之间在送旧迎新性质上紧密相连。《史记·天官书》记述了西汉时腊节的情形,“腊明日,人众卒岁,一会饮食,发阳气,故曰初岁。”东汉时腊日依旧是庆祝日,“岁终大祭,纵吏民宴饮”(蔡邕《独断》卷下)。人们在腊日期间休息、团聚。郑玄十二岁,随母回家,“正腊宴会,同列十数人”,场面热闹;(《艺文类聚》卷五)严延年任官洛阳,其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过完腊日正日,才回东海。第五伦就没有严延年那样的天伦之乐,其母老不能到官署,第五伦“至腊日常悲恋垂涕”。
腊日是欢聚的节日,即使是囚徒也有被假释回家过节的,以显示政事的清明与宽大。虞延任淄阳令时,“每至岁时伏腊,辄休遣囚各归家”(《陈留耆旧传》)。这样的做法为后世仿效,晋人王长文在做江源县令时,遇到腊节,就将狱中犯人放假回家,并说:“蜡节庆祚,归就汝上下,善相欢乐,过节还来。”
腊祭依然是腊日的主要节俗。在礼教的影响下,汉朝平民的腊祭突出宗族伦理的内容,祭祀先祖,团聚宗族。《列女传》记述了一位寡母“腊日休家作”,在自家的“岁祀礼事”结束后,又赶到娘家,因为娘家人“多幼稚,岁时礼不备”,她回家的目的是要帮助家人行祭祀祖先之礼。可见腊日祭祀是当时家庭普遍必需的节俗项目。即使是贫困的穷人,腊日亦要设法祭祀先人。东汉就发生为腊日祭祀祖先而偷窃食品的事件:“腊日,奴窃食祭其先人。”(《艺文类聚》卷五)
腊日祭品,在先秦以田猎所得禽兽充祭,秦汉祭以猪、羊。羊豕之祭在周代是士人之礼,秦汉以后为一般庶民所用,其中腊日用羊成为汉代腊祭的特色。腊日用羊大概与先秦告朔用羊有关,在孔子看来,羊是告朔之礼所必需的祭品。汉代腊日用羊,则是一种习惯,源于古代社会的求吉心理。西汉民间“岁时伏腊,烹羊炰羔”。《说文》:“羊,祥也。”羊、阳音同,羊代表阴阳之阳,也是吉祥之祥。东汉建武年间(公元25—56年),每到腊日皇帝就下诏赐羊给各位博士,有一位名甄宇的博士为了解决分羊时大小肥瘦的矛盾,主动择取瘦羊,被称誉为“瘦羊甄博士”。
腊日除团聚庆祝外,还有一个重要节俗就是送寒逐疫。处在年度周期新旧更替的时段上,腊月“是月也,日穷于次,月穷于纪,星回于天,数将几终,岁且更始”(《月令》)。日月星辰轮转一周,到了终点,也回到了起点,在卦历上,属于艮卦,“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于艮”(《周易·说卦第十》)。这里的星有人说是“昏参中”,也有人说是大火旦中,从古人的以大火定季节的习俗看,大火旦中说较为可信。《左传·昭公三年》:“火中寒暑乃退。”注文说:“心以季夏昏中而暑退,季冬旦中而寒退。”大火旦中预示寒气将退,腊日的选择大概就参考了这一星象。因腊日与大火的关系,人们对火神及火神在人间的化身灶神自然产生崇拜,因此腊日祀灶也在情理之中。季夏、季冬祀灶的习俗在中国古代有着对应的关系,这与大火的季节出现有关,先秦“灶神,常祀在夏”,随着人们阴阳观念的变化,秦汉时期作为夏季“常祀”的祀灶祭仪逐渐集中到季冬时节的腊日。“寒退”是腊日的自然气候,腊日深层的意旨就是人与天应促成寒气的及时退隐,以利阳气的上升。因此东汉蔡邕在《月令章句》中说:“日行北方一宿,北方大阴,恐为所抑,故命有司大傩,所以扶阳抑阴也。”
自先秦以来就有的岁末驱傩仪式在东汉仍旧隆重举行,并且以新的传说来说明岁末驱傩的必要:传说帝颛顼有三子,生而亡去为鬼,一居江水,为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一居人宫室枢隅处,喜好惊吓小儿。颛顼在月令时代是主管冬季的天帝,汉时却演变为恶鬼之父,颛顼神格的变化表明了民众对天道信仰态度的变化,天如人界有善有恶,人们亦可根据自己的力量来驱除、抑制邪恶。因此“命方相氏,黄金四目,蒙以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常以岁竟十二月从百隶及童儿而时傩以索宫中,殴疫鬼也”(蔡邕《独断》卷上)。驱疫的法器有桃弧棘矢、土鼓等,“鼓且射之,以赤丸、五谷播洒之,以除疾殃”。驱傩的仪式一般在腊日前一夜举行,将房屋内的疫鬼驱除后,在门上画上神荼、郁垒二神像,并在门户上悬挂捉鬼的苇索,以保证家居的安全。汉朝另一则防卫巫术,是岁暮腊日在住宅四隅埋上圆石及七枚桃弧,这样“则无鬼疫”。
鼓,是腊前驱傩与腊日庆祝中的特殊法器。汉魏岁时节日中用鼓主要在社腊两日,社腊二祭是原始宗教祭祀年度周期的盛衰之祭,社鼓腊鼓作为冬春的神鼓,在民众心目中的确有撼天动地的神威。如前所述,鼓是对雷声的模拟,“鼓以动众”,“鼓鸣则起”,是汉朝人对鼓乐音声的认识(《独断》卷下),腊月音律上属大吕,阳在下阴在上,阳气受限,因此以鼓动之。腊鼓驱赶阴冷,召唤阳春。《周礼·春官》:“国祭蜡,则吹豳颂,击土鼓,以息老物。”时值冬末,阴气已成暮气,暮气不除,有害人生,因此以震天的腊鼓,感动天地,鼓舞人心。在东北的夫余,以腊月祭天,“大会连日,饮食歌舞,名曰‘迎鼓’。”(《后汉书》卷八五)腊节因鼓乐的突出,径名为“迎鼓”。三韩同样重视腊日,据谢承《后汉书·东夷列传》记载,“三韩俗以腊日,家家祭祀,俗云:腊鼓鸣,春草生。”可见鼓在腊日逐除中除旧迎新的威力。
东汉人蔡邕说:腊,“但送不迎”,其实腊还有“接”的意义,应劭在《风俗通义·祀典》中记载了汉人的这一观念,“或曰: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腊之明日为初岁,腊是新旧时间转换的祭礼。晋人说:秦汉以来有贺,“初岁”是古之遗语。裴秀《大蜡》诗称“玄象改次,庶众更新”。在古代宗教年度周期中,腊祭的次日是新岁之始,“初岁”之说,正是古年俗的遗留。自从以夏历正旦为岁首之后,腊日就成为与夏历年首协调配合的岁末节日,因此,腊与新年之间存在着一段时间距离。这样腊明日在秦汉之时也就成为“初岁”或“小新岁”。传统中国的时间观中有着较强的更新意识,人们以流动的变化的观念对待时间的流转,旧的时间中意味着新时间的发生,旧未去,新已到。腊日正处在新旧更替的交接点上,因此尽力地逐除,是为了新春的到来,驱疫逐邪活动的本身就在为阳春的到来开辟道路,“岁终事毕,驱逐疫鬼,因以送陈、迎新、内(纳)吉也”。(《论衡·解除》)送旧迎新纳吉正是腊日庆祝盛大热烈的动力所在。
后世关于腊日只有片段记忆,南朝时期腊日已经固定在十二月八日。《荆楚岁时记》明确说:“十二月八日为腊日”,村人并击细腰鼓,戴着胡人面具,扮做金刚力士模样驱邪逐疫。隋唐以后,灶神祭祀与驱傩活动与腊日分离,移到了岁末小年以后。腊八兴起了一个新的节俗,那就是吃腊八粥。
关于腊八粥的来历有种种传说,影响最大的是纪念佛祖成道的传说。传说佛祖释迦牟尼为了拯救世间的苦难,探寻解救人生痛苦的方法,放弃了安逸的王宫生活,到处苦行修炼,经常挨饿,终于有一天由于长途跋涉疲劳过度,又饥又渴,晕倒了。幸得一位牧羊女路过,将随身所带的杂米与泉水调煮成粥,给他食用。释迦牟尼吃完这碗粥,顿时精神焕发。他谢过牧羊女,继续苦心钻研,打坐修行,终于大彻大悟,得道成佛。成佛这天就是十二月初八。佛门弟子为了纪念佛祖成道以及牧羊女舍粥救佛祖之恩,腊八日在佛教寺庙熬煮腊八粥,供奉佛祖,以示纪念;然后将粥分给穷人充饥御寒,施舍给众人实用,以示大慈大悲之意。因此腊八粥又名为“佛粥”。
当然腊八食粥,并不仅是佛教的影响,事实上中国古代有冬至以赤豆粥祭神的习俗。腊八在冬至之后,将冬至粥移为腊八粥十分自然,就如夏至粽子移到端午节一样。由佛教传说与佛门腊八施粥情况看,十二月八日正好与佛教成道日合一,这样腊八节俗就多了一份人文宗教的节俗要素,因此腊八跟以前的原始腊祭有了一定的区别,构成了后世腊八驱邪与纪念佛祖的双重意义。
民间另一则关于腊八粥起源的传说,也特别体现了民众勤劳节俭的观念。传说早些年,有一个四口之家,老两口和两个儿子。老两口非常勤快,一年到头干着地里的活,忙着奔日子,家里存的粮食是大屯满小屯流,他们家院里还有棵枣树,老两口精心培育,结出的枣又脆又甜,拿到集上去卖,能卖很多的银钱,小日子过得挺富裕。老两口紧紧巴巴地奔日子,就为了给儿子娶个媳妇。眼看儿子一天天都到了该娶媳妇的岁数了,老父亲临死的时候嘱咐:哥俩好好种庄稼;老母亲临死的时候嘱咐:哥俩好好照养院里的枣树,攒钱存粮留着娶媳妇。父母去世后,光剩下哥俩过日子了,哥哥看到这大屯满小囤流的粮食,就对弟弟说:“咱们有这么多的粮食,够了,今年歇一年吧!”弟弟说:“今年这枣树也不当紧了,反正咱们也不缺枣吃。”就这样,哥俩越来越懒,越来越馋,光知道一年年吃喝玩乐,没有几年就把粮食吃完了,院里的枣树呢,结的枣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年到了腊月初八,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吃的了,怎么办呢,哥哥找了一把小扫帚,弟弟拿来了一个小簸箕,到先前盛粮食的大囤底、小囤底扫啊!扫啊!从这里扫来一把黄米粒,从那里扫出一把红豆来。就这样,杂粮五谷各凑几把,数量不多,样数可不少,最后又搜出几枚干红枣,放在锅里一起煮了起来。煮好了,哥俩吃着这五谷杂粮凑合起来的粥,两双眼对望,才记起父母临死前说的话,后悔极了。
哥俩尝到了懒的苦头,败子回头,第二年就都勤快了起来,像他们的父母一样,不几年又过上了好日子,娶了媳妇有了孩子。
为了记起懒惰的教训,叫人千万别忘了勤快节俭的过日子,从那以后,每逢农历腊月初八这一天,人们就吃用五谷杂粮混在一起做成的粥。因为这一天正是腊月初八,所以人们都叫它“腊八粥”。(张淑芳讲述,任玲记录)
还有传说,朱元璋出来当皇帝之前,将乞讨来的各色米豆等,合煮一锅粥食用,后来人们认为这样的杂拌粥能带来好运,因此都在腊八吃这种米粥。
腊八粥作为节令食品最早出现的时代很难确考,但从文献记载看,隋唐文献中找不到有关腊八粥的记载,宋朝之后却屡见于史籍,可见腊八粥至少在宋代已经十分流行。《东京梦华录》说北宋开封府十二月初八日,“诸大寺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谓之‘腊八粥’。都人是日各家亦以果子杂料煮粥而食也”。(卷十)北宋寺院、民间都有腊八食粥的习惯。南宋临安,寺院称十二月八日为“腊八”,寺院制作的五味粥,名为“腊八粥”(《梦粱录》卷六)。元朝人仍将腊八视为佛家的节日,“是月八日,禅家谓之腊八日。煮红糟粥,以供佛饭僧。”看来佛教在宋元以来对传统节日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元大都的官员、百姓腊八同样吃红色的腊八粥,名为“朱砂粥”。(《析津志·岁纪》)明清时期腊八节无论寺院、宫廷、民间都吃腊八粥。吃腊八粥的时间是在腊八的早上,《帝京景物略》记载明代北京“是日,家效庵寺,豆果杂米为粥,供而朝食”。清代北京腊八日在雍和宫施粥。北京雍和宫是清代皇家寺庙,内有两口大锅,据说每口锅可熬二三十石米。雍正皇帝曾经派人在雍和宫用大锅煮腊八粥,每年十二月初五六开煮,初八日进粥内廷,分送各王公大臣品尝。清代李福有一首《腊八粥》诗,表现了腊八僧寺舍粥、饥民潮涌的场面:
腊月八日粥,传自梵王国。
七宝美调和,五味香糁入。
用以供伊蒲,藉以作功德。
僧尼多好事,踵事增华饰。
此风未汰除,歉岁尚沿袭。
今晨或馈遗,啜之不能食。
吾家住城南,饥民两寺集。
男女叫号喧,老少街衢塞。
失足命须臾,当风肤迸裂。
怯者蒙面走,一路吞声泣。
问尔泣何为,答言我无得。
在饥民众多的时代,腊八的施舍真应了“僧多粥少”的俗谚。天下苍生,靠的不是一朝一餐的饮食救济,而是渴求长久的衣食之源的保障。
腊八粥作为传统的节令食品,它有特定的食物配方与烹制方法。《武林旧事》记载了宋代杭州腊八粥的配方,寺院、人家都用胡桃、松子、乳蕈、柿、栗等烹制腊八粥。腊八粥的原料为米与果品,掺入的果品越多越好。明朝宫中的腊八粥烹制方法是,在腊八前数日,将红枣捶破泡汤,到腊八早上,加入粳米、白果、核桃仁、栗子、菱米煮粥。(刘若愚《酌中志》卷二十)民间虽然没有宫中讲究,但同样“杂五谷米并诸果,煮为粥,相馈遗”(《宛署杂记》卷十七)。清代北京家家煮腊八粥,烹制方法与明朝类似,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的枣泥等,合水煮熟,再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子、松子,以及白糖、红糖、葡萄等,以增色提味。这些腊八粥的食料其实都有民俗寓意,桂圆象征富贵团圆,百合象征百事和睦,红枣、花生比喻早生贵子,莲子心象征恩爱连心,核桃表示合合美美,桔脯、栗子象征大吉大利等等,人们以此期盼未来生活的美好。
当代民间还有腊八肉粥。湖北英山人腊八粥,原料除了糯米、红豆外,要放进切成片状的猪肉一起熬煮,这种肉粥有特别的香味。在青海东部人们腊八也吃这种肉粥。来自青海的白媛同学这样回忆道:“到了腊八节,家家户户都要忙着熬腊八粥,记得家乡的粥很特别,使用麦仁和碎肉熬在一起,加上盐、姜皮、花椒、草果等作料,经过一夜的文火煮熬,肉、麦、作料皆已成粘稠状,香味扑鼻。那种美妙的香稠一直是我儿时年前美美的期待。”
人们在腊月七日,开始剥果涤器,夜晚熬煮,天明时腊八粥就煮好了。河北固安人腊八粥必定在五更前食用,俗传吃粥早,来年五谷的收成也会早。民国时期,当地民谣说:“谁家烟囱先冒烟,谁家高粱先红尖。”腊八粥作为节令食品,首先是供佛与祭祀祖先,然后祀门户窗口、井灶、园林,最后举家吃粥,并在亲邻间相互馈送。在河北遵化人们用腊八粥涂果树,说这样果树就会多结果;有的还和妇女开玩笑,在妇人背上涂抹腊八粥,“以祝生子”(光绪《遵化通志》)。陕西洋县等地也有用腊八粥喂果树以祈丰茂的习俗。用腊八粥祭祀生活设施与果树,显然是一种早期巫术性习俗,它是上古蜡祭百神的遗风。
腊八蒜与腊八藏冰
北方民间腊八节还有泡腊八蒜的习俗。腊八泡蒜,大年享用。民间有一个说法:“腊八粥、腊八蒜,放账的送信儿,欠债的还钱。”因为“蒜”和“算”谐音,进入腊月,年关将至,一年的债务也该清算了。但是债主又不好意思直接到人家里讨债,于是债主会送给欠债人一坛腊八蒜。欠债的收到了腊八蒜自然心照不宣,知道有人要来讨账了,腊八蒜成为经济民俗的符号,当然这只是民间的说法。
腊八蒜,酿制材料非常简单,就是米醋加大蒜瓣儿。腊八日这天,将剥了皮的蒜瓣儿放到一个装满醋的坛子里,用小坛将蒜浸泡,封口,然后放到一个较冷的地方。经过醋的浸泡以后,蒜的辣味儿去掉了许多,也会变得嫩脆,而泡过的醋则会有蒜香,“醋味甚美”,名“腊八醋”。泡在醋中的蒜就会变绿,泡得好的最后会变得通体碧绿,如同翡翠。腊八蒜有没有做成功,主要也取决于是否变绿了。这种腊八蒜,有御寒祛病之功效,还可预防感冒。
当然,腊八蒜主要是为除夕晚上的饺子而准备的。腊八泡上,按一般腊月的气温,年三十正好可吃。现在因为家里有暖气,室内温度高,过不了几天就泡好可以吃了。但是人们还是习惯直到除夕晚上才开封,就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饺子,别有一番滋味。
过去,腊八还是藏冰的日子。藏冰是古代特有的习俗。明朝北京藏冰,在腊八前就将冰凿成方形,在腊八日将其纳入冰窖中,然后将冰窖封固。清代北京三九天,各处修窖藏冰,现在北京还有地名叫冰窖胡同,就是过去藏冰的地方。人们用铁锥将冰打成长二尺、宽尺许见方的冰块,然后在腊八“收冰入窖”。旧俗传闻:临近冻冰时,各冰窖主人为了加厚冰层,贿赂昆明湖管水人提闸放水,代价是一个五十二两重的元宝。(《春明采风志》)苏州商人腊月藏冰,来年六月出卖,为鱼类保鲜之用。每年在最严寒时蓄水制冰,贮于冰窨。尤倬《冰窨歌》云:“我闻古之凌阴备祭祀,今何为者惟谋利。君不见葑溪门外二十四,年年特为海鲜置。潭深如井屋高山,潴水四面环冰田。孟冬寒至水生骨,一片玻璃照澄月。窨户重裘气扬扬,指挥打冰众如狂。穷人爱钱不惜命,赤脚踏冰寒割胫。捶舂撞击声殷空,势如敲碎冯夷宫。冰砰倏惊倒崖谷,淙琤旋疑响琼玉。千筐万筥纷周遭,须臾堆作冰山高。堆成冰山心始快,来岁鲜多十倍卖。海鲜不发可奈何,街头六月凉冰多。”(顾禄《清嘉录》卷六)
今天的腊八日,人们虽然不再藏冰,但依然要吃腊八粥,无论是佛门还是俗家,腊八粥是一道少不了的节令风味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