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则叙韩翃故事。韩翃为名诗人,“大历十才子”之一。此则故事是全书中最长最曲折者,末有跋云:“开成中余罢梧州,有大梁夙将赵唯为嶺外刺史,年将九十矣,耳目不衰,过梧州言大梁往事,述之可听云。此皆目击之故,因录于此也。”则此故事应为孟启据口述实录者。
韩翃少负才名,天宝末举进士,所与游者皆当时名士。韩成名前,居所邻居为李将的美妓柳氏。柳氏每以暇日窥韩所居,见室唯四壁,然闻客至必名人。一日语李将曰:“秀才穷甚矣,然所与游必闻名人,是必不久贫贱,宜假借之。”李曰然。李将豁达,与韩翃常同饮,一日具馔邀韩,酒酣谓韩曰:“秀才当今名士,柳氏当今名色,以名色配名士不亦可乎?”又曰:“大丈夫相遇杯酒间,一言道合尚相许以死,况一妇人何足辞也?夫子居贫无以自振,柳资数百万可以取济。柳,淑人也,宜事夫子能尽其操。”言罢即长揖而去。
来岁韩翃成名,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奏为从事。因世事扰乱,未敢携柳氏随行,留之都下三年。韩翃期间以碎金置练囊中寄予柳氏,并题诗曰:“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柳复书答诗曰:“杨柳枝,芳菲结,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而后,韩翃随侯希逸入朝,寻访柳氏不见,已为番将沙叱利所劫。翃怅然不能割舍。一日去中书,行至子城东南角,有犊车缓缓随后,车中有声问曰:“得非青州韩员外耶?”曰:“然。”遂披帘曰:“某柳氏也,失身沙叱利,无从自脱,明日还于此路,请来一别。”明日韩翃如期而至,犊车亦至,车中投一红巾包小盒子,内为香膏,呜咽言曰:“终身永诀。”车如电逝。是日,临淄大校置酒于都市酒楼,韩赴宴,怅然不乐。座中人曰:“韩员外风流谈笑,未尝不适,今日何惨然耶?”韩翃具实以告。有虞侯将许俊,年少被酒,起身曰:“僚尝以义烈自许,愿得员外手笔数字,当立夺之。”座人皆激赞,韩不得已与之。俊乃急装,骑一马牵一马,驰趋沙叱利府。会叱利外出,直入府曰:“将军坠马且不救,遣取柳夫人。”柳氏惊出,即以韩札示之,挟上马绝驰而去,席未散即以柳氏授韩,一座惊叹。时代宗方倚重沙叱利,众人惧祸,同见节度侯希逸言其故。希逸扼腕奋髯曰:“此我往日所为也,而俊复能之。”立修表上闻,深罪沙叱利。代宗见表称叹良久,御批曰:“沙叱利宜赐绢二千匹,柳氏却归韩翃。”
此后韩翃闲居十年,德宗时再为李相幕吏。时韩已迟暮,同职皆新进后生,不能知韩,韩悒悒殊不得意。唯末职韦巡官知其为名士,与友善。一日夜半扣门,贺韩曰:“员外除驾部郎中知制诰(起草皇帝诏令之官)。”韩大愕然曰:“必无此事,定误矣。”原来制诰乏人,请求圣旨,德宗批曰:“韩翃。”时有人与韩翃同姓名,为江淮刺史,于是又以二人名同进,德宗复批曰:“春城无处不飞花 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炬 青烟散入五侯家”,又批曰:“与此韩翃。”韦巡官再道贺曰:“此非员外诗也?”韩曰:“是也。”才知不误。
“事感”题下第四则,曰白尚书(白居易)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白曾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时白氏年高迈而小蛮方丰艳,因作杨柳之词以托意,曰:“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坊里东南角,尽日无人属阿谁。”宣宗朝,国乐唱此词,宣宗问谁词,永丰又在何处?左右告之。遂命人取永丰柳两枝,植于禁城内。白氏感上知其名,且好尚风雅,又为诗一章,其末句云:“定知此后天文里,柳宿光中添两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