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期落幕的第6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墨西哥影片《博物馆》(Museo/Museum)斩获最佳剧本银熊奖。这部由演员盖尔·加西亚·贝纳尔(Gael García Bernal)主演的影片是本届参赛影片中为数不多的以传统叙事手法做为主导的作品,其灵感则源自真实事件:1985年的圣诞夜,墨西哥国立人类学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Anthropology)的140件玛雅及美索时期的珍贵展品不翼而飞,成为了博物馆界最臭名昭著的行窃案之一。
▲ 电影《博物馆》剧照,图片来源:柏林国际电影节
▲ 电影《博物馆》剧照,图片来源:柏林国际电影节
本片则重新演绎了一场两个盗贼于圣诞夜潜入博物馆偷盗的故事,将墨西哥当地的文化古迹、公路片、家庭剧等类型片元素杂糅在一起,呈现出诸多典型墨西哥情节剧的特征。而博物馆中文物的失窃以及迷途青年的救赎之旅,则以较为隐晦的方式讲述了一个文明古国关于文化认同的失落与寻觅的寓言。
博物馆史上的大劫案
位于查普尔特佩克公园的墨西哥国立人类学博物馆是拉美地区最大以及造访人次最多的博物馆,藏有丰富的古印第安文明重要文物。1985年的圣诞夜,馆内的140件玛雅和美索时期的珍贵展品不翼而飞,成为了博物馆界最臭名昭著的行窃案之一。八名安保人员因在节假期间警惕松懈,警报装置年久失修,直至第二天清晨轮班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七个展品柜的玻璃罩被悉数取下,窃贼则早已带着古文明瑰宝逃之夭夭。
▲ 墨西哥国立人类学博物馆,玛雅文明展厅,图片来源:Mexicowoods
时任策展人费利佩·索利斯(Felipe Solis)估测,其中一件猴子形状的器皿,市场价值超过两千万美元。这140件丢失的文物,囊括古玛雅、阿芝特克、萨巴特克和米斯特克人的展品,使博物馆遭受了巨大损失。当时各界猜测窃贼可能是专业惯偷,因为他们挑选了每个文明时期最珍贵的展品,并且最大的尺寸直径不超过10英寸(约25.4厘米),几个行李箱就可以轻松将它们运走。影片中更是夸张地表现了男主人公用一个双肩包将赃物藏好,并背着它们从墨西哥城逃到了阿尔普尔科海边的场景。
▲ 墨西哥南部玛雅古国帕伦克遗址出土的帕卡尔面具,图片来源:NBCnews
这场大劫案中被窃的展品基本来自几次墨西哥的重大考古发现:帕伦克皇帝的陵墓和尤卡坦半岛的玛雅文明遗址、以及“神水之口”奇琴伊察。这些手工制品的年代,上可追溯到六世纪的古印第安文明,下至1500年之后的西班牙侵略统治时期。其中最为著名的几件,除了黑曜石猴形器皿,还包括帕伦克帝陵出土的玉质面具,以及萨巴特克文化的“蝙蝠神”面具。
▲ 萨巴特克文化的“蝙蝠神”面具,图片来源:akg-images
当时的一位纽约的艺术品交易商评论道,即便这些赃物再价值连城,再便携运输,可能也没有人愿意染指。影片中,两个窃贼找到了黑市老板,可在失窃案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之后,黑市老板摇摇头,将二人拒之门外。
▲ 电影《博物馆》剧照,图片来源:柏林国际电影节
事发之后,关于窃贼的侦查结论非常模糊:人数不确定,时间不确定,作案的动机不确定。影片从这样一个突破口进行演绎:胡安(盖尔·加西亚·贝纳尔饰演)和本杰明(雷昂那多·奥提兹格尔斯饰演)是住在墨西哥城郊区的两位失业青年,他们早已成年却至今和家人住在一起,一事无成,终日闲逛。影片的第一幕,胡安头顶魔方,强迫损友本杰明用弓箭射击自己来证明这份友谊的“忠诚”。这种疯狂又愚蠢的“忠诚”,酿成了之后冒冒失失的博物馆大劫案。圣诞佳节,全家团聚,胡安再也忍受不了家人的讥笑与嘲讽,决心做一桩惊天大事——偷窃博物馆。
文化身份认同的失落与寻觅
“他们偷走了我们历史的一页,抢走了我们的文化之根”,博物馆的官方发言人马里奥·巴斯克斯(Mario Vazquez)这样对媒体说。影片营造了一幕幕有趣的二元悖论:既然国宝如此贵重,为何警戒措施如此松懈?既然展品是文化之根、民族之魂,为何平日里展厅门可罗雀,反而是被盗之后,人们如潮水般涌来,观看空荡荡的展柜?胡安的父亲一边看着新闻,一边痛骂窃贼,偷盗国家宝藏,全家都该入狱。影片以戏谑的口吻,点出了这场博物馆大劫案背后所暗藏的失落的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对于主人公胡安而言,玛雅文明只是博物馆中的封藏,是游客游览时走马观花的展示,是某种虚妄的民族自豪和文化自信。而毗邻全球最强势的文化资本主义大国,墨西哥本土的文化身份处境则显得尤为岌岌可危。
▲ 电影《博物馆》剧照,图片来源:柏林国际电影节
相比于影片中胡安回到博物馆自首,现实或许更为令人唏嘘。四年之后,警方终于捕获了这桩案件的嫌犯:两位30岁左右的年轻人,蜗居在城郊,无业游民。大多数失窃的展品都完好无损,被搁置在衣柜顶端的行李箱中,因为两人无从处理它们。在试图用文物交易毒品时,毒贩向警方告发了两人的踪迹。这也以点带面地揭露了盛行在西方世界的前哥伦布时期文物的走私现象,驱动内因并非私人收藏家对历史或艺术的喜好,而更多的则是因为资本交易的投资性买卖。
▲ 电影《博物馆》剧照,图片来源:柏林国际电影节
电影银幕一直在想方设法介入博物馆/展览馆的空间。商业层面上,好莱坞一直不乏与其相关的大制作,从《偷天陷阱》到《博物馆奇妙夜》,呈现出电影制作者对博物馆空间的绚丽想象。博物馆作为现代社会的产物,剥离了物品的自然形态,以陈列的、教育性地方式,使得公众平等地参观这些历史的证物。虽然对博物馆的伦理价值时有争辩,但影片多是物归原主的结尾设定,也暗示着主流的价值判断取向。
▲ 电影《博物馆》主创在柏林电影节,图片来源:柏林国际电影节
而提起拉丁美洲,多数人的第一印象便是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魔幻现实主义光怪陆离的场景,当然,这一叙事传统为拉美电影带来了众多经典的影像奇观与热潮。自千禧年以降,墨西哥电影的现实主义风格也逐渐凸现,从社会底层到中产阶级、从青少年的成长、家庭的矛盾,直指这个国家的希望与弊端,在全球化时代与世界电影工业合谋的语境下,某种关乎民族身份认同的焦虑不断发酵,发展出了墨西哥电影所特有的工业与艺术风格。
▲ 电影《博物馆》剧照,图片来源:柏林国际电影节
一场闹剧般的窃案,唤起了全民的关注,然而某种无形的文化价值,早已被遗忘而无可追回。结尾时刻,胡安和舞伎在海滩上饮酒嬉戏,盛装着文明古迹的双肩包被丢弃一旁。第二天清晨,胡安从惊慌中醒来,却发现散落在海滩上的文物安然无恙,渔民们兀自路过,没人试图将它们拾回。海浪拍打着古文明的遗留物,仿佛将它们带回了最原始的状态。没有玻璃罩子,没有资本交易,人文历史与自然环境在电影的化学反应下,产生了这般魔幻现实的联系。(撰文/李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