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读过我的小说。写作时我有一个信念,我必须要在他死前完成这本书。因为我隐隐感觉到,一旦他去世了,我和他之间的一些联系也会消失。我在一个早晨写完了这本书,然后就去拜访我98岁高龄的父亲。他问起这本书,我就告诉他我写完了,并且即将出版。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他当天晚上就去世了。
澎湃新闻:写作《深入北方的小路》时,你是否实地探访过泰缅边境或其他与你父亲战时记忆相关的地方?
理查德·弗兰纳根:为了写这本小说,我确实去过泰缅边境,想看看父亲说过的地方。我体会在潮湿的空气中行进的感觉,抚摸过刺竹,眺望过尖利石灰石构成的峭壁,还去看了我父亲当年住的营地是怎样的,我需要感受所有的细节。
小说快要完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需要去一趟日本,因为我的小说需要一些情绪,而我从未去过日本。我知道当年参与“死亡铁路”工程的一些日本人还活着,我想找到他们。到日本后,我成功地找到了一些那段历史的亲历者,他们的友善和慷慨,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哀伤。我不打算谴责他们,这么做并没有意义。作为一个作家,我只想聆听他们的故事,感受他们的性格,来理解是什么迫使他们做出了暴行,而那些事日后是否仍然影响着他们。
我见到了一个当年日本军队中的医疗人员,他曾经在我父亲的战俘营里。他告诉我,当他刚刚来到我父亲所在的营时,看到那些饱受折磨的战俘是如此的瘦骨嶙峋,仿佛在泥泞中爬行的骷髅;这样的景象,让他联想到佛教中所说的地狱。而我问他,作为一名医疗人员,他有没有帮助他们,他的回答是没有,因为他不觉得他们是人。
在东京郊区的一个小出租车公司,我见到当年我父亲所在战俘营的守卫,他是我父亲非常痛恨的人。他在战后因战争罪行被判处死刑,后来获得了减刑,并在1956年美国针对日本战犯的大赦中被释放,回到日本注册了这家公司。这位战犯年纪很大了,他对我的态度非常慷慨和温和,他尽力回答我提出的每个问题,诉说了当年在战俘营时的种种往事,这对他来说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