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家老少三代齐上阵,“婆领媳做”,你印我画一条龙,我看了很感动。这在寂寞太久了的杨柳青镇,如同死灰复燃。我暗暗地想,怎么才能把这些古老的年画技艺保住,用心呵护并让它蓬勃起来?
当下决定由天津市文联和画社合办一个大规模国际性的年画节,邀请全国各个年画产地参展,举行学术研讨。天津民间文化资源丰厚,民俗、民艺、工艺、戏剧与曲艺等等,还有一些历史建筑都是顶尖的东西。如果真的将这些资源有声有色地调动起来,就不只是一个年画节和艺术节,而是城市传统的文化节了。
为此,在运用这些传统文化时,我们刻意把一些已经被时间的尘埃埋没的事物和细节,挖掘出来擦拭干净,重新亮闪闪的放在人们面前。在做这些事时,为了让历史的光芒重新照耀今天,我们发挥了许多非常美妙的文化想象。
比如,我请李志强把杨柳青年画“勾、刻、印、画、裱”全过程放在年画作品展中,好让普通民众了解木版年画复杂又精湛的技艺,这在当时的民间艺术展中是从未有过的。
再比如我把开幕活动特意放在南门内建筑极华美的广东会馆,请来各道皇会、中幡、风筝魏、捏粉、书春、刘海风葫芦、石头门槛素包、面具刘、桂发祥麻花、栾记糖画、玉丰泰绒纸花等等各种民艺在会馆的院内外列开阵势,全面展示津地传统民艺的精粹。
会馆戏台上演的开场戏是古老的《跳加官》,《三岔口》用上了数十年没见过的“砸瓦带血”;台口立着写了当场戏码的水牌子。台下有几桌“观众”是由天津人艺话剧院演员扮演的,他们身穿收藏家何志华先生提供的清末民初的老服装,表演昔时人们如何看戏。剧场里还安排一些演员表演老戏园如何沏茶斟水,卖零食香烟,扔热手巾把儿。
连看戏的宾客们手里拿着的戏单,都是严格按照老样子,由年画社的老画师刻版印制的。就这样,完完整整呈现出津沽特有的戏园文化。让那些从北京来的文化界人士吴祖光、新凤霞、黄苗子、杨宪益、王世襄、黄宗江、凌子风、于洋等等看得如醉如痴,更叫天津身怀绝技的民间高人们引为自豪。闭幕式换了地方,设在杨柳青镇出名的石家大院。
▲戏单和门票。戏单是请杨柳青年画刻版艺人专门雕刻印制的,式样仿制老戏单。
那天是元宵节,杨柳青人也要在大批中外贵客前展示自己风情迥异的民俗民艺。“打灯笼走百病”是搁置久远的元宵旧俗,这一天却让它重新回到古镇的生活中,以表达这个岁久年长的年画之乡美好的文化情感。这一来,带动起天津各县纷纷复活自己的年俗节目,炫示自己独有的生活风情。年不就被我们召唤回来了吗?
那天杨柳青石家大院的元宵晚会散了后,我在那满是雕花的门前送走了四面八方的客人。成百上千杨柳青百姓都挤在那里一同笑脸送客。我心里很温暖,折腾了半个多月地域文化的精华,确实得到了一些充实。当然,时代对传统的消泯之势并不可能被我们这一点点努力挡住,然而我高兴的是百姓表现出的对自己地方传统的热爱与自豪。我在为记录这次活动所编写的《津门文化盛会考纪》的序言中说:
辛未岁阑,壬申新春,津门一些有志弘扬地方文化之士,倡办杨柳青年画节。以民间年画来办文化艺术节,乃中华大地史来之首创。
津人尤重过年,故气氛尤为炽烈,中外友人踊跃前来,百姓热情投入,年俗传统一时得以复兴。活动总人数何止数十万,海内外见诸报刊文章竟达二百多篇之多。影响可谓深广,此节可称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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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想,我们还应为自己的城市做些什么?
记得一位记者问我:“你做这些文化保护的事,最初的动力来自哪里?”
我想了想说:“一种情怀,应该是一种作家的情怀。”
为什么是作家的情怀?什么是作家的情怀?
情怀是作家天生具备的。作家是理性的,更是感性的。作家的情怀是对事物有血有肉的情感,一种深切的、可以为之付出的爱。我对民间文化的态度不完全是学者式的,首先是作家的。在作家眼里,民间文化不是一种学问,不是学术中的他者,而是人民的美好的精神生活及其情感方式。
因此,作家的情怀往往就是作家的出发点与立场。
可是那时,在我的行动和思考中还是出现了一些超出“情怀”的东西。在此次年画节留下的资料中我发现,在利顺德饭店举办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我说了这样两句话:“当我们对年画的研究进入文化的层面,就会发现它天宽地阔,它是一宗宝。它不仅是无比丰富的艺术遗产,还是无比巨大的精神文化遗产。”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已经说出优秀的民间文化是“文化遗产”这个概念。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产生这样的概念与想法,但是它至少可以说明我已经站在时代转型的立场上来关注民间文化了。这应该是我十年后倡导全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的思想的由来了。
【参考书目】
书名:《漩涡里》
副标题:1990-2013我的文化遗产保护史
作者:冯骥才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年份:2018
责编|阿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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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作家冯骥才的最新长篇小说《单筒望远镜》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部近十五万字的长篇小说是冯骥才继《义和拳》《神灯前传》后又一部长篇。 19世纪,天津是东西方最早冲突的地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