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艺术不是完全情感的表现，总少许带一点理智的色彩，不然何以要天天去研究呢？”要知道艺术这种东西，并不是象几何物理之有一定的公式，可以用理智分析的。画面上的调子如何配置，画家在脑子里也不都是清晰明白、一清二楚的。拉斯金问霍德·曼翰德：“何以于制作中能在画面配置如是之色彩？”曼翰德说：“吾不知其所以然，惟吾之内心使吾如是耳。”同样，假如有人问我：“你为何画的时候，拿这样一大块颜色堆积在画面上？”我也要说：“这是我感觉到的自然对象，便顺着自己的内心感受随笔写出的。问我如何，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但设或有人照我这样，也拿很厚的颜色照样堆积在画面上，我可以断定他的画一定会成死的东西。因为我的画是我内心的表现，别人要用公式来跟我学，那如何学得好呢？所以艺术不可拿理智去分析。

刘海粟 泼彩黄山 纸本设色

既不可以拿理智来分析，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呢？小孩子也有他的本能，小孩子就顺着他的情感和感觉去表现好了，为什么他不能创作呢？要知道小孩子也有他的艺术本能；不然，原始艺术是什么呢？儿童自由画是什么呢？而且艺术的表现，一根于天性，一根于修养，两相结合。所谓研究者，并不是从理智上去分析研究，就可以使表现圆满，而是要靠修养的积累。天天本着自己炽烈的情感去表现，自然手法纯熟，自然观察精密，自然艺事随着时日进展；所以艺术没有毕业的时候，一天有一天的变化，一天有一天的进展，不过这些变化，他自己也是不自觉的，是不知不觉之中的一种进程；倘若模仿别人，不过是一种没有生命、没有创造的因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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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画一棵树，树枝树叶向上伸展的潜力，前后上下的条理，色调光暗的变化，功夫深的画家，自然可以画出来；若是在画的时候，一枝一叶的拿分析方法去画，那就要画到这里丢掉那里，就成了一幅没有整体调子的零零碎碎的画。好比我们说话，自牙牙学语，一直练习到能发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地步，其间那曾用形式逻辑细细去研究哩？若是小就应用形式逻辑来说话，那一定会呆板极了，岂能“口若悬河”；而且这样学话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又如我们作文章，从前不少很有名的文豪，他们的句法，有的省去大前提的，有的省去小前提的，并有省去结论的，但是处处合于形式逻辑，且能超越它而构成极有水平、极有意味的文章。所以艺术的制作，当超越形式逻辑，产生理论之上的色彩；若还拿理智来分析研究，那必使艺术变作技巧化，将艺术的价值、艺术的趣味降低或者根本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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