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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纸如漆,万载存真:千年徽墨濒临失传?

2016-07-12 09:07:31  北京青年报    参与评论()人

打磨砚面

打磨砚面

近日,一则网络热传的新闻“千年徽墨濒临失传”把老胡开文墨厂这间百年老店推上了风口浪尖。但是,当我们的记者到黄山歙县实地探访却发现,尽管资源和人才问题困扰这个传统行当,但墨厂人却依然乐观、清醒,相信自己的价值。只是,他们还会担心,这么好的东西,哪天会不会真的“生于民间,死于庙堂”?

●寻踪

“落纸如漆,万载存真”,好墨忠于古法

六月的黄山歙县,徽州古城落了一场雨,清幽山水环抱寻常屋舍,空气很静,只容得下一点零碎的市井声。

我要寻访的地点又静了一层。沿古城景区外围往东边走,城东路的民居群隐匿着大院一座。老胡开文墨厂坐落于此,为徽墨和歙砚生产的关键阵地,占据传统“文房四宝”的一半席位。墨厂每年生产60吨墨块,销售额500万元人民币。论其规模和产量,国内少有竞争者可望其项背。

一见面,厂长周美洪叫来30岁出头的男青年周健——他们是父子,儿子已接下经营的接力棒。周健一面流利讲解,一面领我快步穿梭于各个生产车间。点烟、和料、压磨、晾干、锉边、描金、包装……这是属于徽墨的完整旅行。而歙砚,则需经历选料、制坯、设计、雕刻、磨光、上光、包装。

“胡开文”这块金字招牌始于乾隆年间,历史足足演绎了两百多年。胡开文是清朝制造徽墨的大家,徽墨流传百年,胡氏名号极响。他不留墨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拥有很强的经营意识,后代亦有所承袭,即基地化生产、多点销售,墨庄分店散布数地。

上世纪50年代公私合营,歙县四家墨庄合并为地方国营歙县徽墨厂,80年代初更名为“歙县老胡开文墨厂”。如今厂长周美洪生长于制墨世家,高中毕业时,父亲周富荣从效力一辈子的墨厂退休,于是周美洪“顶班”,于1979年招工时接下这份事业。

厂里一百多号人做墨,二十余人做砚。两方人数悬殊。相较于砚台“一石一刀”的独立感,制墨者不可能“单飞”,每个人必需和一支团队合力同行。师傅们都不爱说话,哪怕被问及姓名,只会默默举起工牌递到你眼前。

古法制墨的痕迹历历可见。比如压模时,师傅会猛然坐到长木条一端,利用杠杆原理,将一两以下的墨压制进模具;晾墨时,为了防止圆柱形的墨块变形,每一条都用白色棉纸垂直悬挂在木杆上,密密千根宛若冬日冰凌;有些旧模具自明清留存至今,放模具的房间还要保持开窗通风,因为梅雨季节太潮湿,易长霉。

南方湿气重,一块墨走完了点烟、和料、压磨这三大步骤,初胚形成,可前头还有漫长的晾干时间。将近半年的室内晾干后(须时常人工翻动),再着色、描金,一块墨才能躺进包装盒,离厂远行。一两的墨锭晾干时间为6个月,二两的墨锭则需要8个月。所以客户如需预订特制的徽墨,得提前至少一年。

古代上等好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落纸如漆,万载存真”。而老胡开文墨厂一如既往追随古法,恪守传统的配料和工艺。

很多人问周健,为什么不用机器做?“忠于古法,精于创新。”周健告诉我,他们会使用空调、除湿机、电炉等设备,辅助手段可以创新,但制作工艺不要。

骨子里还是要忠于古法,如果把制作流程换成机械化的,还不如买墨汁呢。周健说。

●继承

老匠人开培训班,年轻人学完就去做淘宝了

周美洪说,制墨水平最高的老师傅,往往手上做墨,但身上白衬衫干干净净,不沾一丁点黑,就好像最厉害的剪纸人,根本不用眼看剪子,因为剪纸在心。但他又补了一句:“这一行真是有年龄界限的,一旦过了50岁,师傅的精力和体力就跟不上了。”

正如当下所有手工行当的老匠人,周美洪和老胡开文墨厂也期待着年轻继承者到来,能够有诚心,有沉心,日复一日泡在千年老手艺里,与墨香、木材以及石纹平静周旋。

午休后刚开工,墨厂的院子里冒出一个套着白T恤,年纪不出20岁的小伙子,腼腆等在台阶下。周美洪倒没客套,开门见山一通“吓唬”:你可得知道,这里工作很苦的,学手艺是要做一辈子的!“你不是当地人呀?如果你打算来当地过日子、找对象还成,我们厂一般不想要外地的!”

小伙子害羞憨笑,低头不吱声。踏进墨厂大院前,他又怎会想那么多呢?不过想寻一门足以谋生存的手艺。在歙县,这家墨厂的待遇已够体面。

而周美洪那一番“吓唬”,背后隐藏着自己的苦衷:想招一个青年一线工人太难,多的是熬不过8个月学徒之苦便掉头走人的年轻人。

周美洪曾和当地的行知中学合办过“非遗班”,给学生教授雕砚台和做墨技艺,模式为“两年文化+一年实践”。办了几年,为厂里培养人才的初衷未能如愿。周健告诉我,学生们的确参加了培训班,结果培训到最后,大家走上淘宝了。

“肯定没有学成还愿到墨厂里工作的年轻人,学生不可能给你工厂干活啊。他们开店了,实体店网店一起弄,因为学过,知道工艺流程,再到车间拍两张照片上传。”老胡开文墨厂的人习惯目睹这样的画面:一堆年轻人每天下午三点后,热热闹闹开车来制墨厂里提货。他们要赶在五六点钟前打包完毕,交给快递公司发货。

周健略显无奈地抱以理解,对那些年轻人而言,日日刻模具、抡铁锤实在太过“无聊”了,哪里比得上开淘宝店轻松呢?并且得益于老师傅培训后的“专业”背景,他们网上卖墨卖砚,如鱼得水。

老胡开文墨厂有年轻人吗?

做砚台的,以及制墨后期着色描金的,还有青春的身影。但走到艰辛的点烟、和料与成形车间,便几乎看不见了。

一推开成形车间的门,直直袭击我感官的,除了奇异的墨块气味和夸张的肢体动作,便是很浓重的“年代感”,一溜师傅平均年纪约在50岁-60岁。最年轻的那张面孔,都跨过了不惑之年。好些人是1979年招工那一批进来的,二十岁的青涩毛头小伙,一揉一打一敲,就悠悠晃进了花甲。据说,个别师傅数十年间就没挪过工位,大半生守着同一桌同一凳。

年轻,在墨厂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词,尤其是制墨群体。新一代生命拒绝汇入其中,而年长的痕迹继续在墨块里延续,无可奈何地与急躁的时代负隅顽抗。周美洪觉得,未来只能寄期望于政府多多引导和宣传了,借如今炒得火热的“匠人精神”去吸引青年人才,让他们愿意奔赴一线生产,一头扎进醇厚的古法作坊里。

●资源

为了两块好石头,村民去“挖墙脚”

后继无人是手工行业的共同苦恼,然而,制墨制砚的匠人还面临一大致命困境:资源短缺。歙砚缺佳石,徽墨乏好料。

歙砚,不限于歙县一地。由古歙州(即徽州)一府六县范围内产的石头雕刻成砚的,都称之为歙砚。好石是歙砚的灵魂。最优的材料当属龙尾石,于婺源砚山村采得。

歙砚自南唐李煜成名,清代断代,地道老矿难寻。在半个世纪前,一场旷日持久的重挖老矿行动轰轰烈烈打响了。

周健向我介绍,从1964年挖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资源渐渐枯竭,再挖不出好石头。同时,农民手里攥着石头未必愿卖给墨厂。最后协议,墨厂按市场价收石头,农民很高兴,积极性随之上涨。“农民积极性好了,完蛋了,原来石头是从水下掏的,后来农民为高产量,把整个山皮扒掉,下雷管炸,造成裂开的废料很多。到2000年左右,山上也没了,然后就掏子料(即当年开老矿时扔在河里面的废料),纹理漂亮,但不成型。2008年以后,国家石料价格暴涨,有的人把房子的墙脚、地基全拆了,竟然就为了下面两块石头。”

曾经给老胡开文墨厂送石头的是卡车,后来换成面包车,现在直接变为一辆辆豪华小轿车拉石头。我就在墨厂里遇到一辆拉石头的名车,听说随便拿起几块石头,就值回所有车价了。有些“荒诞”,有些无奈。

“后来人挖不出石头了怎么办?”我问。

“有人就作假呗,拿其他地方的石头冒充。我们讲,地道老坑的歙砚越来越少,但不是说歙砚越来越少,假的歙砚很多很多。”周健说,这个行业根本不要什么高科技,只需一条:原料货真价实。首先要保证材质上乘,其次才会讲究工艺的问题。

资源短缺,在徽墨的身上流露出更尴尬的意味。

徽墨的历史便和资源问题牢牢绑定。唐朝末年,制墨大师奚超、奚廷珪父子举家避乱南迁。来到安徽歙州地界时,被质地优良的古松所吸引,遂在歙州定居,重操制墨旧业。据说,“松烟一斤,珍珠,玉屑,龙脑各一两,和以生漆,杵十万柠”,最终制成了“落纸如漆,万载存真”的好墨。其后受到南唐后主李煜喜爱,全国制墨中心才由北方移至南方。

但现在,“质地优良的古松”根本无处寻觅。据周美洪介绍,徽墨主要原料是烟和胶,还有一些中草药。如今资源渐渐稀缺,配方质量愈发堪忧,比如过去用的麝香是野生的,如今变成圈养的,品质就降低了;以前的松烟是烧老的枯死的松树根,油脂含量极高,而现在根、茎、叶全都烧掉了,松烟质量大不如前。

“打个比方,12月出栏的猪肉跟3个月出栏的完全不一样!原料问题不是我们造成的,真的没办法,成本接受不了。中国很多行业都已经快销了,不仅是我们行业。”周健指出,一方面徽墨优等材料难求,另一方面墨与砚台不同,墨的价格可以精确计算出来,按照古法,通过松烟、冰片和麝香的量便可得出价格,所以无法提高价格。“如果有人忽悠你一两墨卖一千块钱,那能卖什么呢?材料在这呢!如果当艺术品卖就是另外一说了。”

●出路

“生于民间,死于庙堂”,是一个行业的悲剧

徽州古城里,随处可见售卖歙砚和徽墨的招牌,我走了几家皆是门可罗雀(还有一只狗独守店面的)。一家店柜台里稀稀拉拉摆了几块墨,店主认真说,她家墨是自家厂生产的,招牌历史可比老胡开文墨厂久多了。歙县确乎是遍地作坊,仿佛人人都能做两手,但实体店的销量就不太乐观了。

淘宝网上搜一搜,打着“老胡开文”旗号的店家比比皆是,每月订单量平均三位数。

出路在哪,困扰这个时代还活在传统手艺里的人们。但对于周美洪、周健和老胡开文墨厂,倒似乎并未构成太大的烦忧。卖给经销商和提前定制“定版墨”的客户,是老胡开文墨厂产品的主要出路。

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去拥抱电商浪潮。淘宝刚兴起那段时间,周美洪他们也考虑是否要做网店,但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行业不一样,你自己做淘宝,下面的人就全死了。做墨不是卖衣服,并不是大家都用的生活必需品,市场太小。而且,我知道在淘宝上买墨买砚台的人一般不会是专业的行家,很多人只是买了玩玩的。”在周健看来,网店涌入对老胡开文墨厂没有很大影响,卖给谁都是一样,他们只管生产,不管营销,甚至没想过在当地开一家“厂家直营旗舰店”。既非必需,工艺又如此繁琐,按照市场规律凑销售热闹毫不合算。他们只用一门心思做品质最靠谱的墨。

“我们只专注做传统企业,让年轻人做淘宝去吧,他们来这儿提货,也是一种宣传。”周美洪对我说,与其一个人喊得再响,还不如请十个人帮你一起喊。并且,在较小众的圈子里,一个老字号招牌不愁业界认可度,周家父子还能乐观信着“酒香不怕巷子深”。

不过,虽然不愁出路,徽墨在国内的销售情况仍令周健唏嘘,被炒成工艺品后,造假现象层出不穷。

墨的出厂价不高,周健随手拿起一块“金不换”,它是厂里最便宜的墨,和其他高级墨经过一样的工具和流程生产出来,出厂价才两块五毛钱。他们早先是将徽墨视为普通文具售卖的,价格低廉。现在忽然被外界炒作起来,徽墨一跃变成了高级工艺品。

为了节约成本,有人干脆造假。“现在市场上很多墨彻底脱离了墨的实际,都不能用的,完全就是一个摆件。你看着像一个墨,但里面其实是石膏、水泥做的。呵呵,很正常,这一行作假不犯法,叫‘仿’。”

墨的优劣,经过一番使用便知,但为什么作假之徒可以如此猖狂?

周健解释,事实上,国内很多顾客买墨并不为使用。他们主要为了送人和收藏,把徽墨作为高档礼品,一种摆设,因此易被作假者利用。与国内情况不同的是,和墨厂长期合作的日本人买过去,通常就是用来写书法的,每逢某些日本学校每学期开学,便是一批老胡开文墨厂的墨整装发货之时。

当徽墨开始脱离日常使用属性,也许意味着它正一步步离开民间,走到更“高贵”的艺术殿堂了。

周美洪和周健都对我提到一句话,非物质文化遗产及所有传统手工艺行业,最可悲的事,莫过于“生于民间,死于庙堂”。

歙县北面那座气派的高铁站于去年建成,狠狠拉动了一把旅游经济。吸引旅人远道而来的,是流动着白墙黑瓦的古徽州情结。写在文化根部的歙砚和徽墨,却被渐渐磨去了日常的光芒,大多数转身流进精致的高级礼盒,或是东渡日本。

临别之际,出租车司机听闻我的来意,面露惊讶地笑笑:“老胡开文墨厂?现在我们本地人态度是当它不存在,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当地小孩大多会学写毛笔字书法,不过都买墨汁了,谁还磨墨呀?”

本版文并供图/沈杰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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