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弘一上人的一纸之缘

林语堂曾说：“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的确，这位旷世奇才，虽一生贡献主要在艺术教育、书法以及佛法等方面，无意于文学（除早年诗词创作），但他与现代文坛大文豪鲁迅先生却有着间接的交往，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话。

弘一上人书法作品

据《鲁迅日记》记载，1931年3月1日，从内山君乞得弘一上人书一纸。日记中的内山君即鲁迅在上海定居时的日本好友内山完造。

内山完造（1885年—1959年），汉名邬其山，内山书店老板，日本岗山人。1913年到上海推销眼药，1916年与美喜子结婚后，携夫人内山美喜子一起赴上海。1917年以美喜子的名义开设内山书店。鲁迅定居上海至1936年逝世止，去内山书店500多次，购书千余册。鲁迅的很多日本友人都是通过内山完造结识的， 1932年起，内山书店成了鲁迅著作和编辑的版画书代理发行店，并三次帮助鲁迅举办木刻展及开办木刻讲习班。鲁迅留下的最后的绝笔便条，就是写给内山完造的。

日记中的弘一上人即李叔同（1880年—1942年），名文涛，别号息霜，浙江平湖人。1917年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出家，号弘一。弘一法师是著名艺术家，在戏剧、绘画、音乐、诗词、金石诸方面均有成就。在书法成就最高，也最有影响力。

鲁迅在内山完造家见到弘一上人的书法作品：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语出《金刚经》）颇为喜爱，便托内山完造代求弘一上人墨宝。因内山完造在中日佛籍交流方面出过不少力，弘一上人曾通过夏丏尊将四件自己的书法赠予内山完造。看到鲁迅喜欢，内山完造便将其中一件转赠鲁迅。写的是“戒定慧”三字。“戒定慧”是佛教语。指“三无漏法”，即防非止恶、息虑静缘、破惑证真。关于“戒定慧”的解释，历史上有很多种，宋代的苏东坡《赠虔州术士谢晋臣》诗云：“死后人传戒定慧，生时宿直斗牛箕。”史学家范文澜在《唐代佛教·佛教各宗派》一书中说：“佛教修行方法，不外戒定慧三种。戒如捉贼（烦恼），定如缚贼，慧如杀贼。因此学佛首先要守戒律。”弘一上人的这件书法作品鲁迅一直珍藏着。现在藏于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见到“戒定慧”这三个字后评价：“朴拙圆满，浑若天成。得李师手书，幸甚。”鲁迅主动索求墨宝，且称“李师”，除表明鲁迅对弘一书法艺术的推崇和赞赏，同时也表明鲁迅对弘一法师人品的褒扬和肯定。而这样的举动，在鲁迅一生中，可谓极其难得。这也是《鲁迅日记》中唯一用到“乞得”二字的地方，可见弘一上人在鲁迅心目中的地位，因为当时所谓的“正人君子”或社会“名流”，鲜有能入鲁迅之“法眼”者。鲁迅比弘一上人小一岁，两人虽在人生形迹上大相径庭，其“入世”与“出世”之选择更几乎各呈极端，但在境界之高标、精神之执着、处世之认真等方面，实有相通之处。

弘一上人的书法可以说是诸体皆擅，而且是他的艺术活动中最为突出、影响最大、成就最高的。对于他自己而言，也是用功最勤和用心最久的一项。我们在欣赏他的书法时，要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早期的作品和晚期的作品，或者说他出家前和出家后的作品，有明显的风格差异。弘一上人早期的书法作品，脱胎于魏碑，有棱角、英气毕露。出家后他的书法风格火气褪尽、笔致散淡、气息静谧，充满禅定的玄远幽思。他出家后，所有艺术都疏远了，只有书法不废，而且出家后的书法，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抄写佛经。关于抄写佛经，弘一上人得到了印光大师的点拨，有一日，印光大师在看了弘一上人的书作之后说：“写经宜如进士写策，一笔不容苟简，其体须依正式体，若座下书札体格断不可用。”这段话对弘一上人的触动很大，此后他的书写更加一丝不苟，这大概就是他的书法被后人誉为“佛书”的缘起吧。鲁迅在北京居住时，从1914年起开始研究佛学，购买了大量的佛经和佛教艺术方面的书籍，抄写佛经就成了他那段时间很重要的工作之一，可见二人也可说都是有佛缘的。而且鲁迅抄佛经也是抱着一丝不苟的态度，这一点与弘一上人抄写佛经的态度是一致的。

弘一上人出家后的作品中带有碑帖交合、欲放还收的意味，近现代思想家、书法家马一浮曾经赞赏他的书法：“拙书尔来意在晋唐，无复六朝习气。”郭沫若曾说鲁迅的书法:“所遗手迹，自成风格。融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腕之交应，朴质而不拘挛，洒脱而有法度。远逾宋唐，直攀魏晋。”一位是佛学大师，一位是文学大师，他们的书法作品中都赋予了他们的人格魅力。

除此之外，鲁迅和弘一上人都曾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任教时间没有交叉，鲁迅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任教时间，自1909年9月新学期始至1910年7月下学期末，共计两学期。弘一上人是于1913年受聘于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音乐、图画教师，虽然弘一是在鲁迅离开这所学校的三年后才去任教的，并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同事，但是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曾经是多位艺术家的托身之所，如许寿裳、夏丏尊、刘大白、朱自清、俞平伯、叶圣陶、冯雪峰、潘漠华、曹聚仁、丰子恺、柔石等人，鲁迅和弘一上人也不例外，此处可以称得上是他们实践社会理想、培植生命信念的一个重要平台，从这个角度而言，鲁迅与弘一上人也是缘分不浅。

总之，鲁迅与弘一上人虽然并未谋面，来往交集也并没有多少，但在中国现代文学史和书法史上，他们是两座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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