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本论印文稿交给出版社后不久,就赶紧投入约稿多年的《历代玺印断代标准品图鉴》和《中国印章:历史与艺术》两本书的撰写中去,其间又被热心的朋友怂恿着弄了一本篆刻作品兼记事散文的小集子——《印中岁月》。同时也在做着隋唐官印专题的资料收集和研究思考。我的感受是,一本书一旦着手,想要像本书的样子,那就等于判了拘役,短则大半年,长则数年。这些年中之所以还陆续发表了这几十篇文字,或是因为一些学术会议和学术单位的宠召,或是挡不住一些感兴趣的资料的诱惑,还有,就是一时心血来潮——长时期琢磨不透的疑题突然有所领悟,于是思想出轨,开个小差。这状况就像越狱,但完了我又主动回监,刑期当然加长。所以这些年总觉得手脚、头脑特别不由自主。
汇拢起来的这些文字,依然只能视为“文稿”。希望将来有汰去陈言,改过刷新的机会。自视其中的内容,大率属于这样几类:
古玺印史与古玺印断代方法的探讨,这中间包含了我几十年来怀疑的既有结论或者找不到现成结论但又一直想弄清楚的不少问题;
文人篆刻发育的文化条件与篆刻家生存状态的探讨,我觉得这是中国印史上很有意思的特殊现象;
占了很大比例的是玺印、封泥中秦汉官制和历史地理史料的考索,近二十年新发现的实物资料在我看来有点像“寒武纪大爆发”的状况,很有吸引力,涉及的有些还是不小的问题。我认为这是玺印文字的主要价值所在。
这样一来,早先最感兴趣的关乎艺术创作的论题反而与我渐行渐远。回看这些年来研究所关注的方向,虽仅在方寸之间,跳跃性却不小,脚踏几只船,让有专业的读者群感到不专业。我呢,也在研究工作与艺术创作两界之间游走。这是我的性格使然。一旦热门起来的景点,一定绕开。所以,在搜选重读这些文字时又想起我写在《不送书的N个理由》一文中的话:这类东西“少数人有用,还有少数人偶而有用”。许多“钻牛角尖”的问题,可能只是自娱自乐,也许意义仅仅在于向将来证明这个时代的认识可能达至的高度和宽度,我们没有庸碌无为。当然,即使有用的,对于喜欢陈年老酒的朋友,不对胃口依然没用。这也是真话。
一辈子守着这小而又小的冷摊讨生活,而且还常常遭遇窃贼的光顾,在别人看来挺寒碜的,家人就常常用疑惑的眼光看我。
但出版社的方针是:少数人有用的东西,也要出。我感念于出版者的文化情怀,特别是对于冷门学术的这样一份照拂。
几个月前,与第二军医大学艺术教育中心王德彦教授有过一次饶有兴味的长谈,他又谈到很想写点什么——就我的个性话题。我说,我素不敢让人写点什么,一是自己干的活没多少可谈,二是真怕朋友说多了好话把人累着也让我不安。我一向畏于替人写序,尤其止步于当代评论,也就是因为怕苦。但德彦兄的真诚和学术见地让我相信他不会说太多的客气话。于是,我将这些枯燥的文章寄了给他,表示读后如有看法,赐为短序,这将是我先后四本集子的例外之幸。结果是,仍然说了不少让我汗颜的好话,而以他学养和眼光,不会看不到我的短板,可是他不说。我只能报之以真诚的感谢。
这就再次让我感到,多年来不愿意惊动前辈、朋友为自己的东西写序的想法,是对头的。孔子讲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还是没能守住。
孙慰祖
录入编辑:洪振雷